当我们走到一起的时候,他们指著我说:“哎,这不李哥嘛,两年不见你去哪了?”

“我听你老表说你去bj了,可挣钱了啊,你在bj干啥呀?”

我腆笑著掏出烟,给他们边散边说:“bj吧……毕竟首都城市,比较繁华,机会也多。”

强子说:“十渠?狗都不抽!”他从白色的羽绒服兜里掏出一盒小苏,“李哥,来抽我这个。”

我晃了晃手里的菸头,示意不用了,他非要给我,还主动伸手往我耳朵上夹,那是一股由不得我拒绝的架势。

“李君亮,你在bj干啥的呀?”

“就……在一家小公司里。”

“啥公司啊?”

“bj的公司不配轿车吗?”

“应该再配个秘书呀!”

这时候我已经不是初入社会的菜鸟了,他们的话我都能听出深意。

他们有些家境富裕的,在这个小乡镇里生活富足,在这个小社会里算是上等人了,他们没打算尊重我,甚至有些人是在故意扮我难看,我要是有钱,会穿的这么寒酸?我要是有钱,我还骑著快要散架的电瓶车?

我很想懟他们几句,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没有底气说点什么,只是尷尬的笑笑,见我始终不怎么搭话,李帅便调侃道:“人家是在bj挣大钱的,哪能看得上咱们这种小地方,走啦走啦。”

他们像是打了胜仗,趾高气昂的走了,只不过临走时,我看到他们不停的给强子挤眼。

强子冷不丁的朝我破旧的电瓶车上踢了一脚,翘著头说:“李帅在镇子上,就那个派出所旁边,开了个网吧,抽空来玩呀。”

“然后网吧对面,赵鑫开了个撞球厅,里边有苹果机,游戏机,麻將室,啥都有,兄弟有空就来玩,给你打折啊!”

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他踢我电动车的样子就是在羞辱我,他那群主人还不敢给我上嘴脸呢,他倒是囂张上了?

我看著他那狐假虎威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呢?跟在人家后边当狗腿子?”

“我操,你他妈说谁呢!”强子猛地指著我,“有种你再说一次!”

我一把送了电动车,抬腿一脚將强子踹的趔趄几步,蹲坐在了路边的雪窝里,“操你妈,说的就是你!”

旁边一个提前被攛掇过的,我並不认识的小伙子叫骂了一声,衝上来要与我打架,我反手一拳揳在他太阳穴上,那傢伙几乎直挺挺的朝一边倒。

“哎哎哎……”他们连忙过来劝我,其实我已经做好了打他们所有人的准备,但在这一拳之后,他们立刻清醒了,丝毫不打算为自己的狗腿子找回面子,反而劝我冷静。

强子起初被我踹懵了,反应过来之后,面子上有些掛不住,想衝上来跟我打架,有两人就赶紧过去抱著他,见他还在骂骂咧咧,我指著他们说,“你们鬆手!让他过来,今天我他妈不把他打住院,我就不姓李!”

他们知道我上过武校,也知道我曾经一个人打过七八个,像他们这种弱鸡,我一拳放倒一个。

但刚才我要是没顶住那个陌生小子的衝击,他们一定如同鬣狗似的对我群起而攻之,所以那一拳我一点没留手!

故而他们此刻不敢跟我打,也一直拉著强子,甚至李帅还假惺惺地指著他的脸说:“你牛逼啥啊,你真打得过人家?算了算了。”

旁人在劝的时候,强子还在骂,我一把推开眾人,衝到强子面前,抬手就往他脸上扇,“我让你骂!”

我一手揪著强子的头髮,另一手来回在他脸上抽,旁边的人又准备衝上来劝我,我回头怒吼道:“谁敢管,我弄死谁!”

一时间没人敢再动,我揪住强子的头髮,让他强行脸面朝天,指著他的脸颊说:“还骂不骂了?”

强子面子上掛不住,底气不足的又骂了一句,我反手又是一顿大嘴巴子,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我扇肿,我再一次指著他的脸,“还骂不骂了?”

“李哥,算了算了……”一群人再次过来拉我,强子嘴里咕噥了一下,但没敢发出声音,我咬牙骂道:“操你妈,老子今天要是带把刀,非把你头割了!”

《资治通鑑》讲,君子畏德不畏威,小人畏威不畏德。在三观还未成型的青少年时代,人身上的动物性是很强的,有时候欺负人是不需要讲道理的,我拳头比你大,我们人多,我就是看你不顺眼,都可以成为欺负別人的理由,所以很多时候光会讲道理没用,得够狠才能镇得住这些小人。

我发火之后,他们对我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好转,临走时对我连声打招呼,说以后有机会了去找他们玩。我看著强子的背影,气的我浑身都在颤抖,他家本来就穷,我听说他妈得了乳腺癌还是什么病来著,反正就是把乳房割了,就这件事,很多同学没少嘲笑他,说他妈一只麦儿。

就这,他还不好好念书,不好好念书也就算了,下了学,跟著这帮乡镇富二代们狐打狗悠,称兄道弟,今天他挨了打,怎么没人替他出头?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靠舔得来的高位,人与人交往的本质就是利益交换,他得有那个本事,人家才会让他上桌,可他怎么就是不懂?

尔后,我骑著电瓶车静静地往前走,没走多远,忽然我停下车子,一把抓住耳朵上边那根小苏,狠狠的在手心里攥成一团,又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当年在学校时我们一样横一样狠,谁也不服谁,但我真想揍他们,他们就得给我忍著!现在步入社会了,该拼爹拼钱了,我们的差距便急速拉开,这也是他们今天想羞辱我的原因,可算逮到揍我的机会了。

也就两三年光景,一切都变了。我们就像一群猫崽子,成熟之后齐齐跳出了院墙,我才发现他们背后站著强壮的大猫,虎视眈眈的盯著我,当我回头尝试在我身后的族群里找到体型最大的动物时,看了一圈才发现,我这个小猫崽子就是体型最大的,此刻我难免惊怯、自卑,愤恨!

大冷天,我的身体开始了颤抖,不是北风吹走了我的体温,而是我体內剧烈的情绪波动,让我有些不受控制。

一股一股的白气从我鼻孔里喷出去,走到半路时,电瓶车又没电了,我推著电瓶车在雪窝里走了几公里,我咬著牙將电门拧到底,恨不得掰断电瓶车的车把,这时候如果给我一把枪,我敢去抢银行。

我不怕死,我就想要钱!

乡下的冬天是寒冷的,哪里都冷。走在路上,坐在厨房里,钻到被窝中,都没用,寒气藏在了氧气里,只要还活著,就得被这股寒冷煎熬。

夜晚我站在村口一座孤零零的变压器旁边,望著周围的村庄时不时升起的烟,因为离的太远,我几乎听不到烟爆炸的响声,如同看了一幕幕哑剧,直到身后村庄里响起鞭炮的声音,我才恍然——过年了。

可我没有了买炮放炮的衝动,也没有了约上三五好友一同玩耍的欲望。

西北风吹进我的帽兜里,绕著我的后脑勺转了一圈又钻了出去,顺便带走了热量,脖子里凉颼颼的感觉促使著我回家。

我仰头看著村里的树,一棵一棵,全都掉光了叶子,这景象跟我走时完全不一样,我已经想不起来离开家乡时村里的模样了。

村里的树,光禿禿的,我的家,也光禿禿的。

那个新盖好的房子,只从推倒的老房子里边搬进来了三张木板搭成的床,以及两张我爸结婚时,纯手工打的沙发,红色的沙发皮罩早就烂透了,能看到底座下的弹簧。

我就坐在那几个巨大的弹簧上,感受乡下无边的寒意,从我每一个毛孔钻入体內。

奶奶已经睡了,爷爷打开了院子里的灯,准备去锁大门,回来时隔著窗户看见了我。

他见我坐在沙发上发呆,偶尔拿出手机看看,就走到我对面,坐在另一个破旧的沙发梆上,笑著问我:“亮亮,你在bj咋样啊?”

我心里有点烦,就隨口应付了一句,“马马虎虎吧。”

“哦。”爷爷还想跟我说点什么,但他看出来了我不是很想说话,就静静的起身,刚走了没两步,又回头问我:“你飢不飢?”

我摇了摇头。

等爷爷走出去后,灶房里冒起了炊烟,过了一会,他端著一碗热水放到了我面前的小茶几上,“天冷,喝口茶吧。”

“嗯。”

又过了一会,他抓了一把鸡蛋饼乾,给我端到了茶几上,“你吃点喝点吧。”

“嗯。”

爷爷关了院子里的灯,回屋睡觉去了,家里再度陷入黑暗。

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倒不是说家里冷清的连个鬼都不上门,也不是说没有什么娱乐方式,而是我驀地觉得,如果我就这么重复的,没有任何新意的度过一生,大抵是一件痛苦的事。

而这痛苦的根源,好像……又要绕到钱上了,如果足够有钱,我的青春不该是黯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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