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第一根稻草
表弟的名字很好听,姓宋,名承业,意思为继承家业,但很可惜,他没有家业可继承。
四姨年轻貌美的时候,跟了一个有钱但是年纪很大的外地男人,后来那个男人得病死了,其实他也没多少钱。
尔后,四姨就把很小的承业扔到了老家,这么多年基本没怎么回去过,因为她有了新家,跟其他男人有了孩子。大概是在三岁多点,承业被外婆一直带到现在。
坦白讲,承业根本不知道他爹是谁,估计他都没印象,他去继承谁的家业?
承业颇为不爽的说:“日他姐,我就看不惯他那操蛋样子。”
“你看不惯的东西多的去了,你排著队一个个打一遍?你算老几啊,进了社会,一切用钱说话。”
他虽然不爽,但我说的话,他一直都听,这会点了点头,但脸上还是明显不悦,此刻我並未意识到这里边藏著事。
我说:“你要是觉得在那干著浑身不舒服,明天我给你问问俺这餐厅招不招人。”
“中,你问吧,咱俩一块干活。”
……
翌日,我本来打算到店铺里就问问,但是我那几天上早班,每天早上都忙的不可开交,好不容易覷见一丝空隙,去问彦彦姐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觉得不对劲了。
彦彦姐精神状態不是很好,隱隱似是林黛玉那般,浑身上下呈现出一种古怪的病態美。
她应该是遇到什么事了,我想著过会再说吧,此刻別去“招惹”她,万一叼我一顿那多尷尬。
早上八点多的时候,我在等候她们出餐,餐檯附近就只有彦彦姐一个人,她忙的恨不得手脚並用。
旁边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等的不耐烦了,一会低头看看表,一会看看出餐口,然后催几句。
“好了没?”
彦彦姐面无表情的说:“马上。”
“快点啊!”
“一会就好。”彦彦姐那会看起来蔫蔫的,回答的时候心不在焉,整个人没什么活力。
客人还是一遍又一遍的催,又这么催了三五回之后,彦彦姐不吭声了,不知道是身体原因还是有什么心事。
我注意到顾客的脸色不对了,他感觉到自己被忽视,甚至觉得自己不被尊重,脾气顿时就上头了,估计他心里想:“你算老几啊,你还不爽上了?”
然后他就用一种明显找茬的语气问道:
“我的餐呢!”
“先生別急,马上就好。”
“什么马上就好,我在这等半个小时了!”
“马上就好。”
“还马上就好,我看你站在那半天没动了!”
“別跟我犟嘴!我就问你什么时候能好!”
“说啊!”
客人吼这一嘴,餐厅里所有人的目光同时看向了彦彦姐,包括我。
说实话,看见客人训斥她的时候,我心里也是难受的,她被训斥的画面,就像是一头被摁在案板上的羊,我这只羊圈里的羔子,呆呆的看著屠夫对著她的脖子挥刀,我能不替她难受吗?
难不成我还要替屠夫说话?我得多贱吶!
此刻我是羊,我就得跟羊站在一起,以后我成了狼,我就跟狼玩到一块,再往后成了鬼,那阴曹地府就是我的家,人都这样。
有一说一,早上確实忙,別的服务员要么是出去送外卖了,要么这会在厕所,就恰巧餐檯只有彦彦姐一个人,她不但要忙碌餐厅里边的,还要给我准备好接下来要送的餐。
那边的小区叫富力城,有abcde这几个区,稍微远一点的也送,为了追求效率最大化,每次出门都儘量集中送某一个区的外卖,所以还需要分拣一下,彦彦姐一个人確实忙的晕头转向。
干餐饮这一行,得忍得了委屈,但很多委屈,那真的是太让人委屈了。
彦彦姐说:“不好意思,我真的在忙,我马上帮您催!”她不是那种吵架的態度,是明显著不敢大腔调,但脸上的確写著不悦。
那个男的立马来劲了,指著彦彦姐呵斥了半天,我记得他指著自己的手錶这么说:
“你耽误了我多少时间!”
“你知不知道我还要赶飞机!”
“经理呢!把你们经理给我叫过来!”
那会儿经理不在,也没其他服务员,他喊完也没下文,尔后指著彦彦姐吼道:“你给我道歉!”
旁边的顾客都快看不下去了,有人好声劝他算了吧,他面子上掛不住,非要彦彦姐道歉,眼看事情越闹越大,我赶紧跑过去笑著说:“大哥,我去给您看看,別急,我现在就给您出餐!”
“你给我道歉!”他还是指著彦彦姐的侧脸吼道。
“对不起……”彦彦姐红著眼,一边低头整理著外卖,一边哽咽著说。
“大哥,大哥,马上就好,我给您担保马上就好!”我安抚住顾客,立马跑进后厨里边,点对点的催,甚至我把別人的餐,优先给了他,反正都是豆浆油条。
半分钟不到,我提著新鲜出炉的早餐,亲自送到了那位顾客的手中,他才算消气。但他並未著急走,而是找了个位置,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那一刻他就像个上帝。
我不知道谁发明的顾客就是上帝这句话,但我猜想这一定是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才会孵化出的一句话。
这就是一句纯粹的屁话,明摆著把人往奴才的方向驯化。我看到过很多同事,一到上班,表情就跟上坟一样凝重,我知道他们与我一样,发自內心的不喜欢这种工作环境。
在我的家乡,有一家企业叫胖东来,他们的员工不用卑躬屈膝,也不会刻意拿顾客当上帝,他们会把每一位顾客当做好朋友来对待。他们脸上都充满了活力与热爱,那是发自內心的,骗不了人的。
很多年前我骑电动车去的时候,出来时下雨了,结果一排排的电动车,座椅上全部套上了塑胶袋,那一刻我的心里真的很暖。如果我年轻时能隨意遇上一家这样的企业,我还折腾什么,我这辈子就认了,我並不为日后的成就所骄傲,我只想老婆孩子热炕头,那多好啊。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摆平这件事之后,我提著彦彦姐给我分拣好的十几份外卖出去了,一直忙碌到早上十点多,总算清閒了下来。
一群服务员凑堆侃大山,我从那路过的时候,彦彦姐突然叫住了我,跟收银员说:“他知道,他当时在旁边。”
我愣了一下,但很快知道彦彦姐跟收银员在聊什么,我不喜欢掺和这种事,因为我从小在村里就见惯了那些老太太老娘们东家长西家短,背后嚼舌根的样子,我总觉得把时间用在討论这种屁用没有的事上,是在浪费生命。
但之前我被人懟的时候,彦彦姐替我出头,现在我也要替她说句公道话。
“姐,你不要往心里去,那个人就是脑子有病。”
“他说他很急,结果我把餐给了他,他却坐在角落里慢慢吃起来了,我真是无语了。”
“他不是急,他是饿,但他不能以饿为理由来插队,这后果他承担不了,他只能用所谓的十万火急来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所以他就找茬训斥我们,如此就能毫无成本且不用插队的情况下得到餐品,这一招转移矛盾是他权衡利弊之后的绝妙做法。”
“你看那水滸传,杨志卖刀的时候说自己的宝刀杀人不见血,牛二就非得让他杀个人,不就跟早上那个顾客一个样嘛,西装革履的外表,掩盖不住他泼皮无赖的本性。”
“什么赶飞机啊,那不就是变著法找事呢!就这么简单。”
彦彦姐脑袋点得又快又急,如同急雨敲窗,忙不迭地应和:“对,对!我嘴笨说不囫圇,就是君亮说的这个意思!”
那个顾客是否真的赶飞机我这辈子都无从得知,但以我们当时那个阶层,压根没见过飞机是什么样的,基本没人坐过,且不知道要提前赶往航站楼。在彦彦姐我俩的认知中,坐飞机就像我们老家挥手即停的乡镇公交车,再不济顶多加上一个豪华站台,那就是我俩想像力的极限,贫穷严重限制了我们的认知。
似乎是因为我骂了那个男人,在態度上与她站在了同一战线,並精准剖析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使得她的內心认可了我,我俩的话就多了起来,可我还是觉得她心事重重,我就问她,“姐,你是不是遇上啥事了?”
一问,她眼睛就红了,但还是轻声跟我说:“没事。”
我就更加坚定的站在她的立场上,说:“姐,你別往心里去,你看前段时间,那个吊毛指著我后脑勺骂我,还说什么,你知不知道我这皮鞋有多贵,能有多贵啊?我一个月工资不够,就两个月工资,两个月不够就一年十年,我还不信我买不起了?”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罢了,咱没必要为这些事生气。”
彦彦姐红著眼睛对我笑笑,我能看出来,她是强忍著对我笑的,她的痛点压根就不是被客人训斥,肯定另有隱情。
“对了,咱店还招不招人啊?”
彦彦姐一愣,“暂时不招。”
得!
当晚我拉著表弟去上网的时候,其实是我想往mp4里下载一些新歌,趁著这个功夫跟承业说:“俺店暂时不招人,你再等等,我也再遇遇,要是有好工作,咱俩都去。”
“中!”表弟只顾著打穿越火线了,他非常痴迷这个游戏,跟我说话时头都不转。
我调笑道:“还打不打恁领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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