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窥见真理

圣城梵拉蒂亚·大主教书房

沉重的橡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议事厅的喧囂与戈登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目光。卢梭大主教如同被抽乾了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僂，深紫色的主教袍下，仿佛承载著千钧重担。他步履沉重地走到那张象徵著无上权柄的红木书桌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桌面，最终停留在那份摊开的、如同烙铁般灼人的联署公文上。

羊皮纸上，六个暗金色的主教印章如同六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凝视著他，带著戈登那阴柔笑容里淬炼出的、不容置疑的胁迫。卢梭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片留给他盖章的空白处，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骨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时间仿佛凝固了。书房內只剩下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良久，他猛地拉开书桌最底层的抽屉！动作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抽屉深处，一张被岁月磨去了边角的羊皮纸画像静静地躺著。他颤抖著手指，极其小心地將其取出，仿佛捧著一块易碎的琉璃。

画像上，是一位身著纯白修女长袍的年轻女子。她有著如瀑的黑髮，肌肤胜雪，眉眼如画，清澈的眼眸如同蕴藏著星辰大海，嘴角噙著一抹温柔而悲悯的笑意。她是维德尼娜。三十年前，圣城最璀璨的星辰，教廷公认的未来，也是…他心中那道永远无法癒合的、最深的伤疤。

画像触手的瞬间，时光如同倒流的潮水，將他狠狠拽回了三十年前那个血色的黄昏！

那时的他，二十出头，意气风发！是枢机主教霍华德最得意的门生，是教廷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前途无量！光芒万丈！

然而，他的头顶，始终笼罩著一片无法驱散的阴霾——维德尼娜！那个如同神跡降临般的女子！千年难遇的奇才！完美无瑕的容貌！天使般纯净无垢的人格！她是真正的天选之人！是教廷上下仰望的、无可爭议的未来！

嫉妒？不！那早已超出了嫉妒的范畴！那是仰望星辰时，自身渺小如尘埃的绝望！是无论多么努力奔跑，也永远无法企及那道光的无力感！

爱慕？有！那是一种近乎褻瀆的、深埋心底、连自己都不敢正视的、如同朝圣般的炽热情感！想靠近？想守护？甚至…想占有？不！那念头刚升起，就被巨大的恐惧和自惭形秽碾得粉碎！他只能想！在无数个深夜里，对著她的画像，咀嚼著那份苦涩的、绝望的…妄想！

敬佩？或许吧。但敬佩之下，是更深沉的恐惧和迷茫！未来…我真的要在一个女人的带领下…走下去吗？而且…她所代表的…那种包容、博爱、甚至对“异端”的怜悯…与他內心深处、老师霍华德所灌输的“纯信至上”、“铁血净化”的理念…格格不入！纯信事业…將在她手中…走向终结吗？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啃噬著他的心！

思绪翻涌间，一阵突兀的喧譁將他惊醒！他循声望去，只见维德尼娜的身影从阴影中显现！她身后…竟跟著一群衣衫襤褸、神情惶恐的男女老少！等等！那是…老师霍华德亲手建立的审判所里…明天就要上火刑架的…“无信者”囚徒——！！！

维德尼娜的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投向了他！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里，此刻盈满了从未有过的…哀伤与…哀求！她在求他！求他放行！求他…背叛他的老师！背叛他信奉的教条！

卢梭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血液仿佛凝固了！他看到了她眼中那近乎破碎的期望！那目光，比任何圣光法术都更具穿透力！直刺他灵魂深处！

他猛地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背对著她！用僵硬的后背…无声地…给出了答案！他选择了…视而不见！

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难以置信的绝望！但隨即…那绝望竟化为一丝…感激？！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带著那群囚徒，如同融入夜色的精灵，消失在了黑暗的尽头…

她以为…这就结束了…

然而，当维德尼娜完成任务归来时，等待她的，不是温暖的圣堂，而是…老师霍华德冰冷如铁的面容！以及…他身后…一排排闪烁著寒光的圣骑士重甲！

霍华德主教站在那里，如同掌控命运的神祇。而卢梭…就站在老师身后！他低著头！死死地盯著自己的脚尖！不敢！也无力！去迎接维德尼娜那瞬间投来的、如同被最信任之人捅穿心臟般的…震惊与…彻底崩塌的信任！

他甚至能感觉到老师那只厚重的手掌，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带著讚许！带著冰冷的宣告：

“卢梭…你做出了…正確的选择…”

正確的…选择？

整整一个月！整整三十个日夜！他如同行尸走肉！寢食难安！维德尼娜那双最后望向他的、破碎的眼睛，如同梦魘般纠缠著他！也许…老师只是关她禁闭了？…毕竟…她那么重要…一个月了…该放出来了…我去求求情…

他抱著最后一丝微弱的、自欺欺人的希望，走向了那座散发著不祥气息的…审判所！

沉重的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著铁锈和腐烂气息的…血腥味！如同实质的巨浪！狠狠拍在他的脸上！瞬间將他淹没！

他踉蹌一步！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眼前…是一片…地狱般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