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仑猛地扭开头,不敢再看那曾经象徵庇护的雄狮如今的可怖残骸,也不敢再看雷纳德领主脸上那足以摧毁任何坚强意志的绝望。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烈的血腥味,才勉强压抑住那几乎要衝破喉咙的、歇斯底里的尖叫。

索尔城,这座几天前还散发著烤麵包香气的“希望之城”,此刻每一块砖石,每一寸粘稠的空气,都在无声地、疯狂地尖啸著一个残酷的真理:

这世上,没有庇护所。只有更深、更粘稠、更令人疯狂的绝望深渊。

安提亚的毁灭,仅仅只是…开始。

绝望如同冰冷的、带著倒刺的藤蔓,缠绕著高仑的心臟,越收越紧,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尖锐的刺痛和窒息般的冰冷。下方炼狱的粘稠恶臭仿佛已渗入他的骨髓,那疯狂的嘶吼与皮肉撕裂、骨骼折断的声响,如同无数根生锈的铁钉,持续不断地凿击著他早已绷紧到极限的神经。他几乎要瘫软在地,只想蜷缩起来,用双手死死捂住耳朵,隔绝这无休止的恐怖交响。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一个比下方所有疯狂嘶嚎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撕裂了塔楼上的死寂。

“格…格兰特。”

高仑猛地一颤,如同被冰冷的鞭子抽中脊背。他艰难地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雷纳德领主。

老人的脸,已经失去了所有血色,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蜡黄与青灰交织。那曾经宽厚仁慈的线条,此刻被巨大的痛苦和一种近乎非人的决绝所扭曲、绷紧,如同乾涸河床上龟裂的泥土。他深陷的眼窝里,那双曾闪烁著温和智慧光芒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燃烧殆尽的灰烬和一种…高仑从未见过的、冰冷彻骨的寒光。那寒光比索尔城外的万年冻土更坚硬,比蜥蜴人淬毒的弯刀更致命。

雷纳德领主没有再看下方炼狱中李奥瑞克领主那扭曲蠕动的残骸。他的目光,死死钉在了几步之外,同样被下方景象震撼得脸色发白、扶著法杖才勉强站稳的首席法师——格兰特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粘稠得如同下方的沼浆,每一次呼吸都带著血腥的铁锈味和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首席法师…格兰特…”雷纳德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叶里硬生生挤出来,带著血沫摩擦气管的嘶哑和一种非人的、金属般的冰冷质感。那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高仑的耳膜,直抵他疯狂颤抖的灵魂深处。

“传…我的…最后命令…”

高仑的心臟骤然停止了跳动!一种比目睹下方炼狱更强烈、更原始的恐惧,如同冰水般瞬间灌顶,冻结了他四肢百骸的血液!他死死盯著领主那张被痛苦和决绝撕裂的脸,一个可怕的、他连想都不敢想的念头,如同毒蛇般从意识的深渊里猛然窜出!

“索尔城…已…无可救药…”雷纳德的声音在颤抖,並非因为恐惧,而是某种更沉重的东西在撕裂他作为“人”的最后部分。他的指关节捏著冰冷的石垛,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青筋在枯瘦的手背上如同濒死的蚯蚓般疯狂扭动。“这瘟疫…非…凡俗之力可解…它…会蔓延…像…腐烂的根须…钻进…每一寸…活著的土地…”

他顿了顿,仿佛积蓄著足以压垮山峦的力气,那冰冷的、毫无温度的目光扫过塔楼下更远处——那里,在疯狂炼狱的边缘,还有几片被残存卫兵勉强守护著的、相对“安静”的区域。蜷缩著尚未完全异变、眼神空洞麻木的妇孺,捂著伤口痛苦呻吟却还未发出疯狂嘶吼的伤员…那是索尔城最后一点,尚未被彻底拖入深渊的“活物”。

雷纳德领主的目光,最终带著一种近乎残忍的“仁慈”,落回到格兰特脸上。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如同心肝被彻底碾碎的呜咽,隨即,那冰冷彻骨的命令,如同最终的审判,从他乾裂、毫无血色的唇间,一字一顿地砸了出来:

“封…锁…所有城门…启动…內城…焚…烬…法阵…”

“目標…索尔城內…所有…活物…”

“…包括…尚未…显症者…”

“…一个…不留…”

“屠…屠城?!”高仑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仿佛有千万口铜钟在他颅腔內同时炸裂!

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噗通”一声瘫跪在冰冷的石地上!冰冷的石砾硌著他的膝盖,却远不及那命令本身带来的寒意刺骨!胃袋疯狂地痉挛、抽搐,他再也控制不住,“哇”地一声,將胃里仅存的酸水和胆汁混杂著无法消化的恐惧,尽数呕了出来!粘稠的污物溅在冰冷的石板上,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却丝毫无法冲淡空气中那更浓烈的死亡宣告。

仁慈宽厚的雷纳德领主…那个连看到受伤小鸟都会嘆息的老人…那个带著他们穿越绝境、只为给子民寻一线生机的庇护者…此刻,竟然亲口下达了…屠城令!目標,是他治下仅存的、尚未完全疯狂的索尔城民!为了那虚无縹緲的“阻止蔓延”?为了外面那些…可能根本不存在,或者同样会被瘟疫追上吞噬的…“其他人”?!

荒谬!残忍!疯狂!这比下方那些撕咬血肉的怪物更令人恐惧!这命令本身,就是最烈性的瘟疫,瞬间侵蚀了高仑残存的理智!

他涕泪横流,带著呕吐后的虚弱和极致的惊恐,几乎是手脚並用地试图爬向雷纳德,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破碎的哀求:“大…大人!不!不能!他们是人!是活人!求您…格兰特大人!快说话啊!您最睿智!您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別的…”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充满了绝望的哭腔。

然而,当他混乱、惊恐的目光,带著最后一丝微弱的、如同溺水者抓住稻草般的希冀,投向格兰特时——看到的景象,却让他如同被投入了最深的冰窟,连灵魂都瞬间冻结!

格兰特站在那里。他清癯的脸上,同样毫无血色,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那双总是闪烁著智慧光芒、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奥秘的眼睛,此刻正剧烈地震颤著!瞳孔先是骤然收缩,如同针尖,里面清晰地倒映出雷纳德领主那张被痛苦和冰冷命令扭曲的脸庞,以及下方那片沸腾的炼狱——那是纯粹的、无法置信的惊骇,如同目睹星辰坠落,信仰崩塌!

但,那惊骇…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如同投入滚烫铁砧的冰晶,瞬间蒸发、淬炼。

高仑眼睁睁看著,那惊骇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后的、死寂般的灰烬。法师的眼眸深处,那智慧的辉光並未熄灭,反而像是被投入了冰冷的熔炉,被残酷的现实反覆捶打、淬炼,最终凝固成一种…令人心碎的、沉重到无法呼吸的理解。

格兰特的喉结,极其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吞咽下去的不是唾液,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一块足以灼穿灵魂的残酷真理。他握著法杖的手指,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同样泛出死白色,法杖本身都在微微颤抖。但他没有反驳,没有哀求,没有像高仑一样崩溃。

他只是…缓缓地、极其沉重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那灰烬般的眼神深处,只剩下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冰冷的决绝。那决绝,比雷纳德领主命令中的冰冷,更让高仑感到刺骨的寒意和绝望!

“我…明白了,领主大人。”格兰特的声音响起,沙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著墓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剥离出来的,带著沉重的、几乎要压垮他自己的力量。那声音里没有质疑,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被碾碎后、又被责任强行粘合起来的…认同。

他微微侧过头,避开了高仑那充满不解、惊恐和无声控诉的目光,视线投向塔楼下方,那片被疯狂和绝望笼罩的、即將被彻底抹去的土地。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污秽和疯狂,落在了那些尚存一丝理智、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倖存者身上——那些即將被“仁慈”抹杀的无辜者。

“瘟疫…是活著的诅咒…”格兰特的声音轻得如同嘆息,又重得如同墓石落下,“它…不会区分…疯狂…与…清醒…只在乎…宿主…与…蔓延…”他的话语,冰冷地剖析著这灭绝人性的命令背后的…逻辑。那逻辑,残酷得令人髮指,却又…该死的正確!至少,在阻止这地狱蔓延的层面上。

高仑瘫在冰冷的地上,呕吐物的酸腐气息縈绕著他。他看著雷纳德领主那如同石像般冰冷决绝的侧影,看著格兰特那双从惊骇淬炼为冰冷理解的灰烬之瞳…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在他眼中彻底熄灭了。

屠城的命令。

宽厚领主的亲手签署。

睿智法师的沉重认同。

还有那下方,即將在烈火与绝望中化为灰烬的…无数“活物”…

索尔城,这座几天前还散发著烤麵包香气的“希望之城”,此刻,连绝望本身,都被这冰冷的命令赋予了更粘稠、更令人窒息的形態。它不再是炼狱,而是…一座即將被“仁慈”亲手点燃的、巨大的、活生生的焚尸炉。

而高仑,只能瘫在这冰冷的塔楼上,眼睁睁看著这一切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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