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面无表情地接过绳子,像拴马一样將绳子在一根凸起的粗糲石笋上熟练地绕了两圈,末端紧紧抓在自己手里。
多利被脖子上的绳索勒得呼吸不畅,只能老实地蜷缩在洞穴入口外的冰冷地面上。
然而,这个屈辱的位置却恰好给了他一个观察內部的绝佳视角——洞穴没有门扉,里面的情形一览无余。
他小心地调整著姿势,让受伤的肩膀稍微舒服一点,同时那双尖耳朵不易察觉地高高竖起,捕捉著里面传来的每一个音节。
洞穴中央,那张粗糙的石桌旁,围坐著白诺少校、几名看起来是下级军官的年轻人、以及几名年纪稍长、眼神沉稳锐利、一看就是经验丰富老兵的代表。
而丽丝,则理所当然地、甚至带著点傲慢地,坐在了原本属於鼻涕精首领的那张笨重石质“王座”上,那姿態与周围严肃的军事氛围显得格格不入,异常扎眼。
紧接著,一个让多利內心掀起波澜的场景出现——几乎每个人,都从各自的隨身行囊或衣袋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羊皮纸地图,铺展在石桌之上!
多利的小眼睛猛地睁圆了。
地图!
和他那份几乎一模一样的地图!
他內心顿时一万只地底盲蝠奔腾而过:这玩意儿是批发的吗?不是说独此一份吗?丽丝这个满嘴跑火车的贵族婊子!骗子……被愚弄的愤怒感让他差点咬碎一口利齿。
白诺少校的手指沉稳地在地图上划过,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洞口,传到多利漏风的耳朵里:
“枢纽大厅已被我方完全控制,暂时隔绝了援军干扰的可能。我们现在的位置应该在这里,这个地方——巢穴。”
他的指尖点在地图上一个標记著混乱符號的区域,“根据地图標註和信息比对,核心区——王座大厅和寢宫区域,就在这里。那个灰矮人代管者,九成机率藏匿於此。”
他顿了顿,手指移向代表他们当前洞穴和被堵塞通道的新標记,目光扫过桌边的眾人:“部队经过连续高强度作战,人员疲惫……休整一小时。一小时后,我们將从这个通道口进入,向核心区发起推进。”
话音刚落,丽丝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她猛地一拍石桌,发出砰的一声响,声音陡然拔高,打破了会议的肃穆:
“一小时?还要休整?白诺少校!我们已经在这些骯脏、恶臭、该死的地洞里浪费了太多时间!我现在一秒钟都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待!我们必须立刻进攻,集中所有力量,速战速决!拿下那个该死的灰矮人,拿到我们要的东西,然后立刻!马上!离开这里!”
白诺少校没有立刻回话,甚至没有转头看她一眼,完全无视了她的存在。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地图,手指在上面轻轻敲击了两下,然后缓缓扫过桌边那些军官和老兵们沉默而坚毅的脸,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一字一句地重复並强化了之前的命令:
“原地休整一小时。这是命令。一小时后,第一突击小队担任前锋,由林克少尉指挥,进行首轮试探性进攻。任务是摸清通道內部结构、潜在陷阱以及敌人的防御力量和配置。为主力进攻扫清障碍,提供情报。”
他直接点了一名站在稍外围、身姿挺拔、面容精干年轻的军官的名字。
“是!少校!”
那名叫做林克的少尉立刻挺直胸膛,声音洪亮地接受命令,眼神中没有丝毫犹豫。
丽丝被彻底地、毫无顏面地无视了。
她感觉自己贵族的尊严、家族的名誉、甚至个人的意志,都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轻视和公然侮辱。
她猛地从石座上站起身,胸口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起伏,伸手指著白诺少校,声音因为激动和失控而变得尖刻无比:
“白诺!白诺少校!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聋了吗?没听到我的话吗?我命令你立刻组织进攻!我是丽丝·冯·里瑟尔——我父亲可是……”
白诺少校终於抬起眼皮,那双眼睛冰冷平静,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带著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竟能成功地让丽丝后面那些话语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散会。林克少尉,跟我来,来挑选你的队员,检查装备。”
白诺少校不再看丽丝,他径直收起桌上的地图,转身大步向洞外走来。
其他军官和老兵们也立刻沉默地起身,紧隨其后,没有人多看丽丝哪怕一眼。
会议结束,军官和士兵们鱼贯而出,各自奔赴岗位执行命令。
丽丝是最后一个从洞里走出来的,她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拧出黑水,眼中燃烧著羞愤和狂怒的火焰。
她一眼就看到蜷缩在洞口、脖子上还拴著那根屈辱绳索的多利。
这一刻,所有积压的怒火、挫败感、无处发泄的怨毒,瞬间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绝不会反抗的宣泄口。
嗯?
多利敏锐地注意到丽丝看向他的眼神极其不对劲,那是一种合著疯狂和毁灭欲的光芒。
这疯婆娘又想干什么?
果然,丽丝忽然像一头被激怒的母兽,大步衝过来,近乎抢夺般一把从哨兵手里扯过绳子,不由分说,对著多利又是一顿狂风暴雨般的疯狂拳打脚踢。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你这该死的、低贱的、恶臭的哥布林!臭虫!渣滓!一切倒霉事都是因为你!”
她一边歇斯底里地踢打,一边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著,仿佛將所有的失败和屈辱都归咎於脚下这个绿色的、弱小的生物,通过折磨他来证明自己依旧拥有某种扭曲的控制权。
多利只能再次抱紧头颅,將身体儘可能蜷缩成更小的目標,默默承受著这无妄之灾。
身体的疼痛似乎已经逐渐麻木,但一种冰冷的、名为仇恨的种子,却在每一次击打中深埋入土。
与此同时,他的感官在极致的压迫下反而变得异常敏锐,努力捕捉著周围任何一丝可能带来转机的信息。
就在他被动的踢打中,脸颊一次又一次被迫紧贴在冰冷、粗糙、沾满污秽的石地表面时,他的目光无意间、艰难地扫过身下——那里有一道岩石之间天然形成的、毫不起眼的狭窄缝隙。
然而。
就在那一片黑暗的缝隙深处,他猛地看到一双眼睛!
一双小小的、圆溜溜的、在黑暗中反射著微弱幽光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极度的惊恐、慌乱,但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理解的……关切?
那双眼睛的主人似乎也瞬间意识到自己暴露了,像受惊的蜗牛般,“嗖”地一下缩回深深的黑暗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多利已经清晰地认出来了。
是傻蛋!
那个被他威胁著带路、踹出来吸引注意、名字可笑又可怜的鼻涕精——傻蛋!
他竟然没有在刚才人类军队的清洗中被杀掉?
他竟然一直躲在这里,就在这人类大军的眼皮子底下?
多利的心猛地一跳,一股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如同细微的电流般掠过心底。
然而下一秒,丽丝的军靴重重地、精准地踹在他柔软的腹部上!
剧痛如同爆炸般瞬间席捲全身,让他眼前一黑,五臟六腑仿佛都错了位。
他只能更加用力地蜷缩起来,將那张刚刚发现了一丝秘密、此刻却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深深地埋入冰冷的阴影之中,等待著下一次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击打。
或者,等待著那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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