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八年,冬月二十八,东北,奉天。
一片六菱飞雪自天空飘落,离地约莫六尺左右时,被一只白皙的手掌接住。
雪顷刻间便融化,感受著掌心那一丝凉意,手掌的主人抬起头,露出了一张英俊的青年面容。
青年看著眼前的木门,以及木门上的匾额,视线扫过有些掉漆的『宫府』二字,轻声呢喃一句:“老头子,我回来了~”
就在此时,伴隨著一阵让人牙酸的吱嘎声,老旧的木门被从內打开,一位身穿深灰袄,头戴毛皮帽的老者走了出来。
冷风呼啸,如刀般切割著老者粗糲如树皮的脸庞,那张深纹纵横的老脸却比这风雪还要冷,冰寒僵硬。
青年目光扫过老者肩头蹲坐的那只毛茸茸的猴子,对上老者那淡漠的眼眸,笑著挥了挥手:“呦!老薑,好久不见啊——”
听到这声招呼,老者浑浊的眼珠一动,身上的气势瞬间变得凌厉,眯眼看向青年。
然而就在视线甫一对上,眸子中倒映出那张俊逸笑脸的瞬间,老者身上若隱若现的杀机却是兀得一滯,隨后迅速消散,只呆愣愣的看著青年。
足足数息之后,老者猛地倒吸一口凉气,数片飞雪都被吸进了鼻腔之中。
“一……一少爷——?!”
惊呼一声后,老者下意识的朝左右看了看,隨后转头朝著背后的门內看去,当没有看到某道身影时,方才轻吁一口气。
隨即,老者快步朝青年走来,佝僂的身形在行进间丝毫不显老態,反而极为轻盈迅捷。
三步並作两步来到青年身边,老者躬身俯首,凑近小声问道:“一少爷,您怎么回来了?”
“这话说的~”青年白了老者一眼,没好气道:“我回来,当然是看看老头子……”
说著,青年抬手抓向老者肩头的小猴子:“这猴儿是你新养的?悟饭吶?被你始乱终弃、新猴胜旧猴了——”
眼看青年的大手抓来,小猴子齜牙正欲闪躲,谁料眼前只是一,它便感觉到自己的后脖颈似是被铁箍给箍住了一般。
下一瞬,一股说不出的感觉自那铁箍发出,眨眼间便席捲了它的全身,令它浑身软绵绵的,四肢百骸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力气。
“悟饭年纪大了,没熬过去年冬天~”老薑对青年的口无遮拦面不改色,或者说习以为常,没有去看目露惊惧之色的小猴子,回了一句后,接著问道:“一少爷,您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怎么?”青年团著手里的毛茸茸,漫不经心的道:“我回来还得挑日子?”
“当然不是!”老薑本能的脱口说道:“您能回来可太好了,就是……”
话到一半,老薑的老脸上浮现踟躇之色,语气低了三分:“老爷这两天心情不太好,换个其他时候,您跟他说两句喜话,当年的事儿也就……”
“心情不好?”青年眉头一挑,嘖了一声道:“梅丫头又不听话了?还是马三儿在外面惹祸了?”
“没~”老薑摇头,道:“姑娘大了,这两年读书学武,从不叫老爷费心。”
到嘴边的那句“没您带著闹腾,姑娘文静贤淑著呢~”咽下,又接著道:“至於三爷,代老爷主持门內门外的事务,里里外外都赞著、捧著呢……”
青年撇了撇嘴:“那老头子发哪门子昏,平白闹情绪?”
老薑转头看了一眼街头巷尾,见天寒地冻的没一个人影子,冲青年低声道:“昨儿个收到消息,咱们和毛子那边前几天签订了《中苏伯力会议协定书》,少帅他们十万奉军损失惨重,终究还是没能收回铁路控制权,老爷这才……”
听到老薑的话,青年揉著小猴子毛茸茸脑袋的手顿了顿,面上却不为所动,淡淡的开口道:“小六子还是太理想化了,从三月谈判,到七月份动手,再到八月份开打,南边对这边提供了什么助力没有?”
“要知道,毛子可不是他当年打的直军,那武器装备的精良程度都不是一个层次的~”
“光头这一招借刀杀人用的,直接达成了削藩的效果,老张留的这些个家底啊……嘖嘖嘖……”
轻轻摇了摇头,青年话锋一转,接著说道:“算了,不说这个了,那小子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一根筋,我这次回来找老头子有事儿,他在屋里就行——”
话音落下,手里的小猴子重新落在老薑的肩头,青年的身形已经迈过门前石阶,出现在木门里面。
“唉——”老薑一手上抬,扶稳肩头的小猴子,转身看向正往庭院里走的青年,面现焦急之色,拔腿追了上去,边追边压著嗓子喊道:“一少爷…一少爷…您別……老爷当年说了,不准您再踏进宫家半步……您先让老奴和老爷说一声……求求情……”
青年在前面轻车熟路的走著,看上去优哉游哉的,甚至还饶有兴致的左右打量庭院內的雪景,但无论后面老薑怎么加速追赶,却始终无法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一步。
须臾,接连两个庭院皆被拋在身后,青年的脚步停在后院一间堂屋的门前。
没有犹豫,逕自抬手掀开门前厚厚的布帘,推开布帘后的雕木门,青年抬步走了进去,熟练的就像是回自己房间一样。
看到这一幕,在他身后七八步外的老薑,停下了追赶的脚步,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焦急之色敛去,下頜杂乱鬍鬚微微翘起,眉眼间隱现一抹欣慰的笑意。
屋內。
隨著身后布帘重新垂下,刚刚钻进来的冷风瞬息之间就被这里面的热气炼化,为这一方小天地增添了一缕微不足道的水汽。
察觉到来人,屋內八仙桌旁,闭目凝思的身影猛地睁开了眼睛。
墨黑苍劲的弓眉下,眼神如炬,带著慑人的气势,直射刚刚进门的青年而去。
然而,面对这股犹如猛虎下山的气势衝击,青年却仿若清风拂面,淡定自若的迈步上前,大喇喇的坐在了八仙桌前的凳子上,静静地看著眼前的老者。
“为先?”
看到青年的第一眼,与老薑一样,老者直接愣在了那里。
数息之后,老者回过神,脸上先是抑制不住的露出一抹喜色,但又很快被他强自按捺下去,面色一肃,语气冷然的开口道:“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看看~”青年漫不经心的回道,同时伸手端起桌上的茶壶,另一只手拿过一只茶杯,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看著青年毫不见外,甚至有些反客为主的姿態,老者眼底闪过一抹缅怀与追忆。
青年姓寧,名一,『为先』是他的字,都是青年自己取的。
在老者的记忆中,青年事事爭先,什么都要当第一,做什么也都能成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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