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气满九成九!银元买命钱!
陈崢压下乱糟糟的念头。
“让让!借光!”
车夫的吆喝传入耳中。
一辆黄包车挤过街口,上面坐著个胖掌柜。
“叮铃铃!”
陈崢瘦得像根竹竿,紧贴墙根走,躲开横衝直撞的汽车和叮噹响的电车轨道。
汗水顺著他下巴滴落。
刚拐进街口,一股热浪,汗臭、劣质烟味和尘土气扑面打来。
眼前是精武会国术馆的朱红大门。
门楣掛著黑底金字的牌匾。
门脸儿不大,门口停著几辆鋥亮的福特汽车和人力车。
那是来接送少爷小姐们的。
车夫们蹲在墙根阴影里,吧嗒旱菸,眼巴巴瞅著馆门。
“小陈!磨蹭什么呢!后院的沙袋等著灌!前厅的地赶紧拖!”
汉子探出头吼了一嗓子,声音像破锣。
他是管杂务的刘把头。
满脸横肉,穿著青布短褂。
“来了!”
陈崢赶紧应声,小跑著从侧门钻进武馆。
汗臭、药酒味和陈年木头味立刻把他裹住。
他没空换杂工服,抄起大扫帚就衝进前厅。
前厅宽敞,青砖铺地。
一群穿著崭新白练功服的小萝卜头,正跟著师傅比划拳架子,嘿哈乱叫。
另一边,几个大点的少年对著沙袋砰砰猛捶,汗水飞溅。
拳脚破风声、沙袋闷响、师傅呵斥,吵成一团。
陈崢猫著腰,儘量不惹人注意,唰唰地扫地上的脚印灰尘。
他眼角余光扫过那些练拳的身影.
看著他们带风的拳头,看著他们稳如磐石的马步,喉咙里像塞了团。
“一百大洋往上……”
刘把头前几天閒聊的话闪过他脑子,那是请暗劲名师单独指点七天的价码!
那句话像块冰砸在他心口,够他们哥弟仨活大半年。
他甩甩头,把这念头拋开,扫帚挥得更快,腰弯得更低。
“陈崢!发什么呆!后院!沙袋!”
刘把头的破锣嗓子又炸了过来。
“哎!马上去!”
陈崢慌忙拖著扫帚往后院跑。
后院更热,像个蒸笼。
几个瘪了的旧沙袋堆墙角,旁边是半麻袋沉甸甸的铁砂。
陈崢蹲下,用破瓢舀起铁砂,一瓢瓢灌进沙袋的帆布袋口。
铁砂摩擦声沙沙响,很快他胳膊就酸得不行,汗水糊住眼睛,顺著鼻尖滴。
“嘿,看那小子!”
墙根下几个等活的包车夫在閒聊,声音不大不小飘过来,
“陈快手,手脚倒是快,可惜啊,天生不是练拳的料!”
“瘦得跟竹竿似的,下盘虚浮,站都站不稳,还练劲?”
“刘把头让他灌沙袋不错了,卖力气得了,学拳?做梦呢!”
鬨笑声像针,扎著陈崢的耳朵。
他咬紧牙,只当没听见,闷头灌得更快,想把那点不甘和屈辱也塞进去。
但下一刻,隨著手臂发力,只听嘎吱一声轻响。
手中的破铁瓢竟被他生生捏瘪了一块!
陈崢自己都愣住了,看著那变形的铁皮。
墙根下的鬨笑声也戛然而止,几道目光惊疑不定,扫了过来。
他心头猛地一跳,是错觉?
还是……那本道书?
他不敢多想,慌忙低下头,继续灌沙袋,心臟却擂鼓般狂跳。
夜幕低垂,星光点点。
闹腾一天的武馆终於安静了。
陈崢的影子拉得老长,拖著灌铅似的腿,把前厅又仔细拖了一遍,水痕在灯下反光。
他把练功服收拢到大竹筐,搬到后院井边,自有洗衣婆子管。
“小陈,收工了?”
刘把头剔著牙踱过来,上下扫他两眼,
“馆里新请了个郭教头,来头不小,专教內壮法门,给有底子的弟子开小灶。
缺个手脚麻利、懂规矩的助教,打下手,递器械,收拾场子。”
陈崢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
外练內壮,是武术的两条路子。
“你小子这些天还算勤快,没捅娄子。”
刘把头扔掉牙籤,
“就你了!下个月开始,工钱…一个月,加一块大洋!”
一块大洋!
相当於一千六百文左右了!
陈崢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
原本累死累活才一千文出头!
天上掉馅饼了!
“谢刘把头!谢栽培!我一定好好干!”
陈崢忙不叠鞠躬,声音激动得发颤。
“嗯,机灵点。郭教头脾气怪,小心伺候,別惹祸!”
刘把头摆摆手,背著手走了。
一块大洋!
陈崢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也不觉疼。
星光余暉落在他汗湿的额发上,亮得晃眼。
叮叮噹噹!
电车铃声在租界街道迴响,霓虹招牌五光十色,开始闪烁。
陈崢躲著电车走。
疲惫像潮水涌来。
眼前掠过繁华。
灯火通明的百货公司、西装革履的洋人、穿旗袍烫捲髮的摩登女郎…都像另一个世界的光影。
等到他走过法租界边缘的万国桥,景象陡变。
污水横流的窄巷。
低矮歪斜的窝棚。
空气里劣质煤烟和垃圾腐败的味儿。
这就是旧城三不管地界儿。
陈崢的家在窝棚区深处。
他刚拐进窄巷,脊背忽地窜起一股寒意!
那感觉……就像被一条毒蛇盯上!
他下意识回头,昏黄的路灯下,巷口空荡荡,只有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
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香,在附近瀰漫,腥甜得令人作呕。
陈崢汗毛倒竖,后颈像是有人吹气。
心臟几乎跳出嗓子眼。
是那个鬼女人!
她还在!
“三天后的晚上,来后堂找我。”
这话如同冰水浇头。
他不敢停留,几乎是跑著衝进了窝棚区深处。
巷子两边,挤满破木板、油毡搭的窝棚。
街坊端著饭碗蹲门口,昏黄灯泡在头顶晃。
见陈崢回来,七嘴八舌招呼,有股热乎劲儿。
“哎,王叔!赵大娘!”
陈崢挤出笑应著,快步走。
一把推开糊著旧报纸的破木门。
饭菜香夹带煤烟味扑面而来。
一盏灯泡悬在低矮房梁下,光线昏黄。
屋子中间小方桌上,摆著一碟咸菜疙瘩,一盆熬烂的白菜帮子,中间是难得的一碗油汪汪炒鸡蛋。
小弟陈閒麻利地摆著三双碗筷。
灶台边,一个高大身影背对著门,正弯腰往锅里搅棒子麵糊糊。
粗布褂子后背汗湿一大片。
瞧见这一幕,陈崢稍稍安心。
“二哥!属曹操的吧?闻著味儿就回!”
陈閒回头,清秀小脸带著狡黠笑。
“咋说话的!没大没小!”
陈崢故意板脸,身子靠在墙角铺著破草蓆的床上。
“好的,二哥!”陈閒吐吐舌头。
灶台边的高大身影转过身。
陈壮肩膀宽阔,长年背包练出的结实臂膀,把粗布褂子撑得紧绷。
他脸上带著累,皮肤黝黑,但眼睛很亮,透著憨厚劲儿。
他利索地把一大盆棒子麵糊糊端上桌。
“见面就掐!洗手!吃饭!”
陈壮声音有点哑,不容商量道。
三兄弟围著小桌坐下。
陈閒眼疾手快,筷子夹走一块炒鸡蛋塞嘴里。
陈崢也饿狠了,端起碗呼嚕嚕喝烫嘴的糊糊,就著咸菜。
简陋饭菜,吃得喷香。
昏黄灯光下,陈壮看著两个弟弟狼吞虎咽,眼角疲惫淡了些。
“哥,”
陈閒吃得半饱,放下筷子,小心抽出一张皱巴巴报纸,指著上面照片,
“你看这报上登的,说这位霍师傅是津门第一高手,练出暗劲了,隔几米能把蜡烛打灭!
真的假的?
你们武馆的拳,真能练出这劲?”
他眼睛闪著光。
陈崢夹咸菜的筷子一顿。
想起武馆少爷打沙袋的砰砰声,想起墙根车夫的鬨笑,想起自己灌沙袋时酸胀的胳膊和发虚的下盘。
“哪有那么容易?
我听说想要练出明劲来,首先得是『周身一家』,就这点,不知卡了多少人呢!”
在武馆打杂这四五年来,陈崢也偷学了些桩功,暗地里私下练练。
可怎么也做不到周身协调,力整为一。
“明劲的门槛儿,我还差得远嘞。”
他扯扯嘴角,露出个苦涩的笑,摇头:“那都是…高人练的。”
他把高人两字咬得很轻,带著自嘲。
陈壮没说话,默默吃著糊糊。
等陈閒起身收拾碗筷去外面公用水管刷洗。
他才放下碗,从贴身內袋摸出个东西。
是个用旧蓝布头仔细缝的小布袋,鼓鼓囊囊。
他不由分说,把小布袋塞进陈崢手里。
入手沉甸甸,硬邦邦的,是金属的冰凉。
陈崢愣住了。
“混帮派的黄叔,”
陈壮声音不高,字字清晰,
“给指了条路,津善学堂里,有个前清武营退下来的教头,专教站桩打熬气力。
说是能为明年开春,演武考打底子。
一个月,五块大洋。”
陈崢攥紧蓝布小袋,掌心有些发疼。
五块大洋!
这几乎是陈壮扛大包拉板车,半个月的血汗钱!
他抬起头来,想把布袋塞回去:“哥!我用不著!武馆里也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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