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名册（一）

返回市局的路上，老旧的桑塔纳在九十年代末的城市车流中穿行，车厢內却死一般的寂静。

陈岩紧紧握著方向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他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烟，烟雾繚绕中，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始终凝视著前方，却又仿佛什么都没看进去。

他在看一段早已逝去的、浸满了鲜血和炮火的岁月。

“我当兵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像是在对李浩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们团，有一个侦察连，全都是从各个部队里挑出来的兵王。”

“每个人身上，都至少背著一个二等功。我们管他们叫『刀尖』。”

李浩静静地听著，没有插话。

“那帮小子，每一个，都是能在黑夜里，仅凭风声和草木的味道，就能判断出敌人位置的怪物。”

“他们能在沼泽里潜伏三天三夜，就为了一次完美的伏击。他们手里的每一把枪，都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陈岩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那是一种混杂著骄傲、怀念和一丝无法言喻的悲哀。

“但是，打仗，是会把人变成鬼的。我们把他们训练成最锋利的刀，教他们如何最高效地杀戮。”

“可我们，却忘了教他们，在战爭结束后，该如何把刀，重新收回鞘里。”

他掐灭了菸头，將车停在了市局大院的门口。

他转过头，看著自己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徒弟，眼神里，带著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小子，记住。我们接下来要找的，可能不是一个罪犯。”

“而是一个……从战场上归来，却从未能回家的杀戮机器。”

刑侦支队二大队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当陈岩將钟錶匠刘坤的鑑定结果，和那枚在灯光下闪烁著暗金色光芒的秒针，放在会议桌上时，所有人都被这个匪夷所思的结论惊得说不出话来。

“军功纪念表？”宋哲的第一个反应，不是震惊，而是暴怒。

他一拳砸在桌子上，那不是对陈岩和李浩的愤怒，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被背叛的狂怒。

“他妈的！一个把荣誉刻在手錶上的战斗英雄，竟然用枪，从背后打穿了自己战友的脑袋？！这他妈算什么东西！”

“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支队长宋哲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著两个一脸严肃的、穿著不同制服的陌生男人。

他的脸色，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更难看。

“给你介绍一下。”宋哲指著那两个男人，对高建军和陈岩说道，“市人武部的王干事，还有市退伍军人安置办的刘主任。”

高建军和陈岩的心，猛地一沉。

事情，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控制。

“老陈，建军。”宋哲的语气冰冷。

“你们两个，现在，立刻，把你们所有的调查结果，原原本本地，向两位同志匯报一遍。”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变成了一场异常艰难的“审讯”。

只不过，被审讯的，是高建军和陈岩。

人武部和安置办的两位干部，没有问任何关於案情细节的问题。

他们只关心一件事。

“陈警官，你的意思是，你们仅仅凭藉一枚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手錶秒针，和一根同样来路不明的纤维，就断定，凶手是我们军区的战斗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