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链电子档口的角落,三只红色塑料凳围著一张被磨得边缘发白的小方桌,构成了一个临时的谈判间。
气氛与方才轻鬆戏謔的调笑截然不同。谈起正事的杨意,脊背挺直,眼神专注,眉眼间那点玩世不恭的轻佻褪得乾乾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和端正。
夏知晴偶尔不经意地抬眼看他,心头莫名地跳了一下,一种陌生的,混合著惊讶和欣赏的情绪悄悄滋生。
她还不明白,这种感觉,就叫“反差”。
市面上质量好点的硅胶彩印壳,成本通常在2.5到4块之间。夏知晴原本只当杨意是哪个大学城里想进货摆摊赚点零的学生,看他模样长得好看,確实没虚报高价,正常来说,这种小批量“拿货”,档口报价8到12块是行情。
然而,当杨意从背包里掏出一沓精心列印的画稿递过来,夏知晴只翻了几张,眸子便被紧紧吸引。
这些设计图带来的视觉衝击是顛覆性的,简约的线条,大胆的构图,充满故事性的形象,与当下市场里充斥的俗艷繁复图案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尤其是那几张极简风格的线条画,寥寥数笔却生动传神,充满了灵动的趣味,瞬间攫取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耳中听著杨意条理清晰地阐述他对成品效果,材质手感,色彩饱和度的具体要求,夏知晴两道秀丽的黛眉渐渐向眉心蹙拢。
定製……而且是图案精度和色彩复杂度都超过寻常的定製。这显然已经超出了她暑假在这里帮忙看店所能处理的范畴。
原料成本、开机费、打样调试损耗……这里面每一项的门道和成本浮动,水都很深。
她不过是暑假被父母发配来给店员小哥们打下手的“临时工”。
其实早在杨意第一次漫不经心地从档口前晃过时,她就注意到了那个身影,符合她理想的外形条件让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追出去老远。
当他第三次不紧不慢地出现,她几乎是鬼使神差地开口叫住了他。
此刻,似乎不愿在这两个男生面前露怯折了面子,她心念急转,立刻有了主意。她的视线从令人惊艷的画稿上抬起,重新落回杨意脸上,语气带上了几分认真的探询:“你们是哪里人?下午还在这边吗?”
这看似简单的两句问话,却让杨意瞬间品出了弦外之音。他没有回答,反而敏锐地反问:“你们自家能做?有工厂?”
夏知晴点了点头,声音压低了些:“嗯,我爸上午一般都在厂里盯生產,下午才会过来店里。之前……我家厂子接过日本的单子,工艺和品控,”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画稿上那些精细的线条,“应该能达到你的要求。”
说著,她像是要佐证自己的话,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啪”地一声轻巧地翻过面,亮出背板——
只见如茵的绿草地上,一只妙蛙种子正神气活现地人立而起,圆润的身体微微后仰,小短手傲娇地叉著腰,另一只手上举,笨拙又可爱地比著一个“耶”的手势。
图案印刷得极其精致,连皮肤纹理和植物阴影都细腻分明,色彩过渡自然流畅,完美呈现出立体感与光影变化。
杨意不禁微微吸气。
2011年,就能有这种级別的印刷工艺和色彩表现力?
嘶……
不愧是藏龙臥虎的三楼b区,隨便一家看似寻常的档口背后,都可能藏著能接高端外贸订单的隱形大佬。
拒绝了夏知晴一起吃午饭的邀请,杨意和江东挤出人满为患的赛格广场,在街边隨意找了家小店,问清附近网吧的方位。
“住宿不著急,下午办完正事再找地方落脚。”网吧收银台前,杨意把刚开好的网卡和身份证一起递给江东。
江东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疑问咽了回去。他发现自己正在飞速习惯——习惯这个仿佛脱胎换骨,对一切都成竹在胸的髮小。
两人在烟雾繚绕、键盘噼啪作响的大厅里找到两个空位,杨意无视江东“来一把”的眼神示意,瀏览器主页直接跳转到深城本地信息门户网站。
重生带来的先知是巨大的优势,但真正落地的每一步,都藏著预料之外的沟坎与荆棘。
无论下午和飞链电子的谈判能否成功,他都必须把找到货源之后的所有环节提前打通。
2011年的华强北,確实已萌生出“一件代发”的商业模式雏形,但其运作逻辑与后世的成熟体系截然不同,粗糙得像是手工作坊。
本质上,这只是一种基於人情和信任的口头协议,毫无合同约束力,且通常需要向档口预付几百至数千不等的押金。
流程更是繁琐得令人窒息:淘宝卖家接到订单后,需要打电话通知档口老板;
档口这边则需抽出人手,在堆积如山的货品中找出对应型號,再手工填写快递单。物流单號往往通过简讯发回给卖家,卖家再手动一个个录入淘宝系统。
这其中的时间差可能长达12到48小时,极易触发淘宝平台对“延迟发货”的严厉处罚。
这种低效的模式,直到2013年后平台铁腕严控发货时效,才被逼著升级或淘汰。
而在当下这个时间点,最靠谱的做法,是几个卖家合伙在市场附近租一个小仓库或民居作为据点。
一旦接到订单,驻守据点的人就能立刻冲向相熟的档口,现场拿货,现场质检,次品当场更换,这是控制退货率最好的办法。
同时,合伙人们还能共享打包工具、谈判爭取更优的快递价格,甚至合资僱请一个专门填写快递单的小妹。
因此,杨意此刻紧盯屏幕,不仅要搜寻合適的合租仓库信息,更得未雨绸繆地物色可靠的发货小哥和手脚麻利的填单小妹。
这部分人力是专属於他自己的核心环节,无法与他人共享,这笔开支省不了。
“我们满打满算就一万三,”听著杨意条分缕析的计划,江东连游戏都忘了点开,只觉得手心冒汗,前路一片漆黑。
“照你这么算,光是租地方,僱人就把钱烧光了,哪还有钱去进货啊?”创业的美好想像,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压垮,夭折似乎近在眼前。
“嗯,”杨意目光没离开屏幕,语气平淡地又补了一刀,“我还没算打包的材料费,伙食费,电话费,还有快递点的押金和每单的快递费呢。”
江东两眼发直,大脑过载。这还干个屁?不如老老实实背点货回云州摆地摊算了!
就在他被这巨大的资金窟窿压得喘不过气,喉咙发乾发紧时,杨意紧接著拋出的下一句话,更是让他差点从沙发上滑下去。
“所以,这批货,我压根没打算付钱。”
“誒?你干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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