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巧玲瓏的电动车,吃力地驮著两个身高都超过一米八的年轻小伙。空间逼仄得像被压缩过,前头的江东使劲往后拱,试图挤出点空隙;后头的杨意毫不示弱,膝盖顶著前座,胸膛几乎要贴上江东的后背。

“你特么能不能轻点?老子都快被你顶飞了!”既要掌控方向又要对抗后方压力的江东明显处於下风,声音里裹著烦躁,汗水顺著额角滑向紧绷的下頜线。

“哎哟喂我的东宝~”杨意的声音黏糊糊地贴著江东的耳根响起,带著夸张的戏謔,“恁快把嘴闭上吧!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虎狼之词啊?我这么不正经的人听了都脸红,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您可避避人吧!”他故意把尾音拖得又长又飘。

“咦?东宝…”杨意像是忽然捕捉到什么,指尖在江东汗湿的后背t恤上轻轻一点,“这名字听著耳熟啊。小江同志,未来有没有扎根基层、带领乡亲们发家致富,搞个村支书噹噹的宏伟蓝图啊?”

“……”江东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即使是从小穿开襠裤一起滚泥巴长大的交情,此刻他也完全跟不上杨意这九曲十八弯的脑迴路。但那贱嗖嗖、拐著弯撩拨人的腔调,像羽毛搔刮著神经末梢,让他恨得牙根发痒。

“杨叔当年还是衝动了。”江东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个音节都像在磨刀石上蹭过。

杨意猛地凑得更近,温热的鼻息喷在江东的耳廓上,故意压低了嗓子,模仿著某种低沉的、带著迴响的腔调:“没错,衝动是魔鬼…”他顿了顿,喉咙里滚出几声刻意做作的、低沉沙哑的笑,“桀桀桀桀……重新认识一下,你好,我是魔鬼。”

江东只觉得一股恶寒从尾椎往天灵盖上钻,这狗东西肯定是又在玩他不知道的梗。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越是反讥,杨意越得意,这“贱”气就越是连绵不绝。江东乾脆彻底闭了嘴,眼神一凛,手腕猛地一拧——

小电驴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像离弦之箭般骤然加速,一路向南狂飆。直到拐过那个闭著眼都不会走错的街角,折向东边,熟悉的校门映入眼帘,杨意才恍然:今天,是毕业生返校估分的日子。

云州一中,在周遭县市的家长和学生心中,是除却省重点之外,一块沉甸甸的金字招牌。它是升学率的强力保障,是通往高等学府的坚实跳板。无数学生削尖了脑袋往里钻,家长们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师资的竞爭也同样激烈,简歷雪片般飞向这里。

杨意就是这洪流中的一员。高一的暑假,他从一所昂贵的私立中学转投一中。父亲杨波每每提及,总是一脸沧桑地描述过程的艰辛曲折:求爷爷告奶奶,赔笑脸托关係,钞票流水般出去,才勉强叩开这扇门。

实际上,不过是担任文科组长的堂姑父,轻描淡写地打了个招呼……

在学习这条赛道上,杨意的天赋似乎被设定了一个无形的天板。拼尽全力,指尖也触碰不到一本线的边缘;放任自流,也不至於跌出二本科目的范围。对此,杨波同志曾有过精准而无奈的论断:“他就没搞文化的命。”

或许正因为这份清醒的认知,杨爸杨妈对儿子的学业管理,始终笼罩著一种近乎佛系的包容。他们对杨意在课堂之外鼓捣的那些“旁门左道”的兴趣爱好,非但不打压,反而时常给予支持。於是,相较於身边不少同龄人,他口袋里的“技能包”显得格外丰富。

场景切回熟悉的校园。江东操控著电驴滑入停车区,刺耳的剎车声拖著长长的尾音,“嘎吱——”直到车身彻底停稳,噪音才戛然而止。

后座的杨意左脚轻盈点地,右腿向后利落地一甩,身体顺势一转,像把张开的圆规划了个流畅的小半圆,稳稳落地。年轻的身体舒展自如,带著前世被压力肥拖累时早已遗忘的矫健写意。那时的他,完成这样一个简单动作后,往往需要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地小喘片刻。

杨意没再继续撩拨好友,与江东並肩走向二教楼。

沿著熟悉的林荫道走向高三部,距离教学楼还有十几米,鼎沸的人声便如热浪般扑面而来。

今日的喧囂,远非寻常可比。年轻的姑娘小伙子们,仿佛要將过去三年被试卷和习题压抑的倾诉欲,在这一刻彻底释放、加倍补偿。好些人隔著老远的距离就开始“喊话”,非得提高八度,才能勉强维持这场跨越大半个教室的对话。

无数个声音——兴奋的、焦虑的、故作轻鬆的、掩饰紧张的——在教室里交织、碰撞、盘旋,匯成一股巨大的声浪洪流,又迫不及待地从门窗的缝隙中汹涌挤出,灌满了整个走廊,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江东皱著眉,上半身试探性地往教室门口探了探,几秒钟后立刻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来——太吵了!杨意也跟著探了探头,同样迅速撤回——既怕那扑面而来的、裹挟著青春荷尔蒙的热浪,更怕那能把人淹没的声浪。

幸好,班主任熟悉的身影及时出现在走廊尽头。杨意二人赶紧上前问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走进教室。果然,当班主任的身影在讲台中央站定,手中那沓厚厚的a4纸如同具有魔力一般,瞬间按下了全场的“消音键”。所有的目光,带著紧张、期待和不易察觉的惶恐,齐刷刷地聚焦在那叠纸上。就连那几个平日里略显游离的艺术生和体育生,此刻也屏住了呼吸。

印满密密麻麻答案的纸张,被一份份发下去。教室里的氛围,在纸张传递的窸窣声中,完成了180度的逆转。紧张感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每一个角落。所有人都低下了头,眉头紧锁,指尖颤抖或坚定地在纸张上快速勾画、计算,沉浸在与自己命运的初步对赌中。

杨意只草草扫了一眼,便將那张决定无数人命运的a4纸隨意地撇到了一边。高考?对他而言,那已经是十四年前的旧梦。具体答了什么,写了什么,早已在时光的河流中冲刷得模糊不清。

总分是513?还是517?

算了。他索性將分数拋诸脑后,用手掌根懒洋洋地撑住一侧脸颊,侧过身,目光漫无目的地投向窗外。浓密的梧桐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筛下斑驳跳跃的光影。

早上在家中縈绕不去的那个疑问,此刻又无声无息地浮上脑海,沉甸甸地坠在心头。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让他不自觉地低声喃喃:“到底是……为什么会去月城呢?”

声音很轻,只有紧挨著他的江东听见了。江东正埋头於答案纸上的勾叉之间,闻声下意识地偏过头,目光从密密麻麻的选项上移开,疑惑地投向杨意:“谁去月城?去月城干嘛?”

杨意左手无意识地摩挲著下巴,视线依然停留在窗外的梧桐叶上,头也没回地答道:“我爸妈。”

“哦。”江东点点头,略微思索了一下,隨口道,“他们能去干嘛啊?不是去办事,就是去找美拉阿姨唄。”

美拉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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