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速速退下,莫要妨碍公务!”
李勤却没有退缩,反而又上前半步,躬身更深,语气却更加坚定:“大人明鑑!下官惶恐,却不敢不諫。”
“世子尊贵,非比等閒,依我朝律法,凡宗室近亲涉案,地方官府无权独立缉拿、审讯、定罪,必须行『上请』之制。”
所谓上请,即需逐级上报案情至郡国、州府,最终由中央廷尉详加覆核审理,呈请天子圣裁。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声音朗朗,確保每个字都清晰入耳:
“下官斗胆问一句,大人今夜之举,可曾依律上请?可有廷尉或陛下的旨意授权缉拿世子?”
李勤这一番话下来,张伟虽然脸色难看,但心中已有应对,他冷笑一声,直接驳斥道:
“李勤!你休要在此曲解律条!曹过乃陈留王之子!而陈留王早已逊位,曹氏如今不过是寻常勛贵,非我大晋宗室!何须『上请』?本內史按律缉拿嫌犯,有何不可?”
李勤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立刻针锋相对,道:
“大人此言差矣!陈留王虽禪位於晋,但先帝仁德,对前朝宗室优容有加,曹氏一族仍享勛贵之尊,此乃天下共知。”
不等张伟继续强辩,他朗声道:“况且,我朝律法沿袭《魏律》精髓,『八议』之制犹在。”
李勤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道:
“《周礼》有云,『以八辟丽邦法,附刑罚……八曰议宾之辟。』”
“郑康成(郑玄)注周礼云,谓所不臣者,三恪二代之后与?”(与,音余)
“世子身系前朝帝胄,位望尊崇,更属二代之后,自是这八议之议宾。”
他寸步不让,其声鏗鏘:“且先帝詔曰,『明德昭融,远鉴天命,钦象歷数……以敬授青土於东国,永为晋宾。』”
“这八议之议宾,还有先帝之詔为证,张內史可还有话说?”
“那么依照律法,凡在『八议』之列者,法吏不得擅加桎梏、刑讯、擬罪。”
“此乃国法纲纪,大人身为封国內史,岂能不知?焉敢僭越?”
张伟看著李勤,面如死灰,嘴唇哆嗦,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
场中死寂,唯闻火把噼啪。
眾目所集,尽在曹过一身。
曹过旁观完两人这场律法交锋,方才收回双手。
他轻振袍袖,意態从容,缓步下阶,如閒庭信步。
曹过径直走到如同木桩一般的张伟身前,冷声道:
“张內史,李县令所言,你都听清了?”
“上请之制,八议之条,乃国法纲纪。”
“你今夜之举,无凭无据,擅动刀兵,围困宗亲,更怀构陷刑逼之念,视国法为何物?置朝廷於何地?又將天子威严置於何处?”
他每问一句,张伟的身体就控制不住地颤抖一下,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鬢角已然湿透。
曹过目光如炬,直视张伟慌乱的眼底,逼问道:“本世子如今再问一次,你当真要如此?”
张伟早已面无人色,喉结滚动,连半个字也吐露不出。
李勤的律法施压,曹过的步步紧逼,压得他根本喘不过气。
曹过看著张伟这副模样,眼中只剩下冷意。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张伟,而是转向李勤,頷首笑道:“李县令明法守正。”
李勤回身执礼,恭敬道:“世子言重,此乃下官职责所在。”
曹过微微頷首,便不再理会任何人,他转过身,步履沉稳,缓步踏上台阶,回到馆驛之內。
“回去。”张伟仿佛被抽乾了所有力气,嘶哑地挤出两个字。
在场的兵丁如蒙大赦,慌忙收起兵刃,跟在张伟身后,狼狈退去。
转瞬之间,馆驛门前,唯有火把摇曳,只余县衙数人。
李勤望著张伟仓惶遁去的方向,又瞥了眼紧闭的馆驛大门,唇角微露笑意,招呼手下属吏,拂衣而去。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