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残局、污水、半身
地下泄洪大厅內,污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圣光术残余的光芒如同垂死者的呼吸,在瀰漫的恶臭与血腥中明灭不定。
那头由无数尸骸与污物糅合而成的庞大恶魔已然崩塌,化作一地仍在微微抽搐、冒著青烟的焦黑碎块,散发著令人作呕的焦糊与腐败混合的气味。
狮鷲骑士们正在温斯特低沉而严厉的指令下清理战场。
他们动作略显迟缓,盔甲上沾满了污泥与暗紫色的血渍,不少人脸上带著尚未褪去的惊悸与疲惫,相互搀扶著,检查著同伴的伤势,將重伤者小心地抬到一旁由教士进行紧急处理。
金属靴底踩在粘腻的地面上,发出噗嗤的声响,与伤员压抑的呻吟、鎧甲碰撞的轻响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片劫后余生的压抑图景。
温斯特转头,看向林修周围的眾人,眉头微微皱起。
他调查过弗罗斯特领,也自然知道罗兰和威廉——
林修手下最得力的四名骑士之二。
他们出现在这里,只意味著一件事:他布置在入口处的封锁线,被强行突破了。
一股火气猛地窜上温斯特的心头,並非全然因为部下的失职或被冒犯的恼怒,更深层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
他麾下这些用公爵领最好资源武装、训练出的狮鷲骑士,竟然没能拦住从北境那穷苦边陲之地杀出来的、数量显然处於劣势的弗罗斯特士兵?
甚至让对方的主將直接衝到了这里?
这种对比带来的难堪,远比单纯的违令更让他羞怒。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越过老尼尔三人,看向他们来的方向,声音陡然拔高,带著毫不掩饰的怒意,与其说是质问罗兰,不如说是斥责那些未能拦住他们的部下:
“怎么回事?!入口是谁负责警戒的?!眼睛都瞎了吗!连友军和敌人都分不清?!弗罗斯特领的人都不认得?林修男爵是我温斯特的朋友!更是公爵府的客人!谁给你们的胆子拦他的人?!一群蠢货!”
他的声音在大厅內迴荡,周围的狮鷲骑士们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动作更加快了少许,空气中瀰漫开无声的尷尬与紧张。
罗兰粗重的眉头拧紧,独眼扫过温斯特身上精美的狮鷲鎧甲和
代表身份的纹章,又看了看周围那些明显是正规军的骑士,虽然不认识温斯特本人,但也猜出对方身份尊贵,职位远高於自己。他停下脚步,將战斧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瓮声瓮气地开口,语气硬邦邦的,却带著军人对上级的基本礼节:
“这位大人,不怪他们,是我们急著进来接应男爵大人,手下没了分寸。”他虽然认错,但挺直的脊樑和毫无闪避的目光却表明他並不认为自己的行动有误。
威廉沉默地站在罗兰侧后方,微微頷首,算是行礼,灰眸中一片平静,看不出情绪。
老尼尔则早已悄无声息地退至林修身侧后方,微微佝僂著背,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沉默寡言的老管家,只是那双眼睛依旧警惕地留意著四周。
林修缓缓直起身,將“凛冬”归入鞘中。
他脸色依旧有些苍白,胸口的闷痛尚未完全平息。
他看了一眼温斯特,又看了看罗兰斧刃上那抹刺眼的红,平静地开口:
“温斯特,责任在我。是我下令让他们前来接应,情急之下,衝突在所难免,所有损失,我会亲自向公爵大人说明。”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现场的杂音,直接將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並且点明了温莎公爵。
温斯特胸腔起伏了一下,林修这话看似请罪,实则把父亲抬了出来,他若再纠缠下去,反倒显得自己小题大做,不顾大局。他脸上的怒色迅速收敛,最终化为一声带著无奈和不易察觉的涩然的嘆息:
“……罢了,既然你这么说。”他摆了摆手,目光转向那些垂头丧气的部下,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带著训斥的意味,“还愣著干什么?赶紧清理战场,救助伤员!看看你们的样子!平时的训练都练到哪里去了?连这点突发状况都处理不好!”
骑士们如蒙大赦,连忙更加卖力地行动起来,不敢有丝毫怠慢。
温斯特这才重新看向林修,走上前几步,目光扫过林修苍白的脸色和染血的衣甲,语气里带上了真正的关切:“你没事吧?刚才那动静……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那片沉淀池恶魔留下的、仍在微微蠕动冒烟的巨大残骸,眼中闪过一丝心有余悸。
“还好。”林修简短地回答,顺著他的目光看向那堆废墟,眼神微冷,“杰瑞·斯达克把自己和整个沉淀池献祭了,弄出来的怪物。若非你们及时赶到,后果难料。”
温斯特脸色凝重地点点头:“我们接到你的消息就立刻赶来了,但还是慢了一步……没想到黑老鼠帮竟然藏匿著这种……”他似乎一时找不到合適的词语来形容那种邪恶,顿了顿,才压低声音道,“林修,有件事……那个最后出价跟你爭抢狼裔的黑袍人……”
林修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看向他。
“我们控制了外围所有出口,盘查了每一个出来的人,没有找到符合他特徵的人。”温斯特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他就像蒸发了一样。但我的人在一个偏僻的侧道里,发现了这个。”
他小心翼翼地从腰间的一个皮袋里取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小块撕裂的黑色布料,材质普通,但在布料边缘,用一种极细的银线绣著一个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符號:
一把被荆棘缠绕的短剑,剑尖滴落著一滴血。
“这是裁判所的高级神官才会使用的標誌。”温斯特的声音带著一丝忌惮,“那个灰袍人,恐怕是奥弗主教直属的异端裁判所的修士,实力……很可能达到了【信仰】的第四印阶。”
【信仰】圣印的第四阶——【执刃修士】。
林修沉默地看著那个符號,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情报碎片——
奥弗主教的秘密抵达、玛瑙城的贵族失踪案、地下黑市的奴隶交易、以及对那对狼人兄妹异常的执著……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隱隱指向了那位隱藏在幕后的红衣主教,及其掌控下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异端裁判所。
他缓缓点头,將那块布料接过,指尖能感受到那银线刺绣带来的微弱刺痛感:“我知道了。”
他没有多问,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只是將那块布料仔细收起。
温斯特看著他平静的反应,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这边后续交给我的处理,教会的人也会介入。你先带你的人回去休息,这次……多谢了。”
林修微微頷首,目光却越过温斯特,投向大厅角落。
那里,莫拉·克劳不知何时已经挣扎著站了起来。
她捂著依旧渗血的肩膀,步履有些踉蹌,却异常坚定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已然平静下来、却依旧散发著浓烈恶臭的沉淀池。
池边,散落著一些未来得及被完全吞噬的、属於孩童的细小遗物——一只破烂的玩偶、半截焦黑的髮带、还有几块顏色黯淡的、看不出原状的碎布。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著,不是出於恐惧或虚弱,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近乎凝固的悲愤。
她走到池边,低头看向那一片狼藉。
池底沉淀的污泥和残骸中,隱约可见一些细小的、属於人类的苍白骨骼,甚至有一个半掩在污物中的、小小的、空洞的骷髏头,无声地望著穹顶。
莫拉·克劳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起来。
她猛地抬起右手——
那把不知何时重新填装好的短管火銃,对准池中那庞大恶魔最巨大的一块仍在微微抽搐的残骸,狠狠地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炸响,迴荡在空旷的大厅里,引得眾人纷纷侧目。
那残骸被打得碎肉飞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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