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砚指了指米缸后方浓重的一片阴影。

“自己处理伤口,前屋有动静的话我会应付。”

林清婉靠著冰冷的缸壁滑坐下去,整个人虚弱到了极点,只能无力点头。

“多…谢……”

许砚不再多言,转身回到前屋。

他刚將油灯重新点燃,豆大的灯火跳动了还不到两下——

“砰!砰!砰!”

沉重而粗暴的拍门声震得整间屋子都在嗡鸣!

紧接著,是凶神恶煞的吼叫。

“开门!镇玄司办案!磨蹭什么!”

杂乱脚步声迅速逼近,火把的光亮透过门缝和窗纸渗了进来,將屋內的光影搅得一片混乱。

许砚的呼吸骤然一滯。

柴房那扇破窗,正对著巷子!

火把的光影已经投了进来,在地上疯狂舞动,一旦被发现镇玄司发现窝藏通缉犯,后果不堪设想!

“砰!砰!砰!”

这一次,砸门声震得自家门板上的灰尘簌簌直落!

“开门!缉拿要犯!再不开门,以同党论处!”

门外暴喝声的主人,正是下午在北码头瞥见的一个满脸横肉的镇玄司小头目。

许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呼吸了一口气,甚至刻意放缓了动作,理了理身上因方才忙乱而微皱的青衫。

然后,他才慢悠悠伸手拉开了大门门閂。

门外,四个身穿黑衣劲装、腰挎铁尺的镇玄司官差煞气腾腾堵在门口。

为首的横肉汉子,被火把映照的脸庞油光狰狞。

他的目光像两枚淬了油的钉子,越过许砚的肩膀,贪婪刺向屋內每一个角落。

“官爷深夜驾临,不知有何贵干?”

许砚侧身让步,不卑不亢地问,语气里没有半分多余惊慌。

“少废话!”

横肉汉子一把將他粗暴推开,眼神像是要將这屋里的一切都生吞活剥。

“有没有看见一个穿青布道袍的女人?受了伤的!”

“道袍女子?”

许砚任由他打量,坦然一指屋內。

“在下一直在此处看书,未曾见过,这铺子就这么大,官爷若是不信尽可搜查。”

他神態自若,活脱脱一个被打扰了清修的倒霉书生。

横肉汉子狐疑盯著他,目光再次扫过铺內——书案上的笔墨摆放有序,墙角掛著几幅待乾的字画,空气里是挥之不去的墨香,確实不像藏污纳垢之地。

“搜!”

汉子喉咙里挤出一个字,眼中凶光不减。

两个如狼似虎的小吏立刻衝进了后屋!

翻箱倒柜、掀桌踢凳的声音顿时响成一片!

粗暴的动静仿佛要將这间小屋拆散架!

许砚站在门边面无表情。

冷汗无声浸透了內衫,又湿又凉。

他全部感知匯聚於耳,捕捉著后院柴房任何一丝微响,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林清婉,千万別出声!

时间在粗暴翻找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中被拉长,好似成了一种酷刑。

终於,脚步声从后屋传来。

两名小吏回到门口,对著横肉汉子摇了摇头。

“头儿,里里外外都翻遍了,没找到!”

横肉汉子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阴鷙目光再次钉在许砚的脸上,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破绽。

许砚坦然回视,眼神清澈温润,还带著读书人特有的几分无奈。

“哼!”

横肉汉子最终什么也没看出来,重重冷哼一声。

“走!下一家!就是掘地三尺,也得把那妖道给老子揪出来!”

他恶狠狠瞪了许砚一眼,带著手下骂骂咧咧离去。

火把光亮和脚步声渐渐远去,巷子重又回归死寂。

“哐当。”

许砚关上门,整个后背重重靠在了冰凉门板上,双腿一阵发软,胸口心臟几乎要撞破肋骨跳出来!

他急促喘息著,直到剧烈心跳稍稍平復,定了定神,吹熄油灯后,再次摸黑走向后院柴房。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借著门缝透进的月光,他看见林清婉依旧蜷缩在米缸后的阴影里。

她正用牙齿咬著一截布条末端,艰难给自己左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打结。

她脸色白得像浸过水的宣纸,额头上全是冷汗。

见到许砚进来,她眼中劫后余生的恐惧才化作浓得化不开的感激。

“他……他们走了?”

她的声音虚弱得发飘,显然惊魂未定。

“嗯,走了。”

许砚蹲下身,借著微光仔细查看她的伤口。

伤口边缘的皮肉焦黑翻卷,像是被某种力量灼烧过,还带著一种诡异腐蚀感,暗红色血珠正不断向外渗出。

“这伤……?”

林清婉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是……镇玄司的玄煞煞气,沸血境高手的煞气能直接侵蚀灵力,污秽法器……我那点护身灵光,一击即溃,根本躲不开……”

“你说的符文……到底是怎么回事?”许砚沉声问道。

林清婉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再次揭开了怀中布包一角,露出了巴掌大的不规则青石板。

月光下,石板上诡异的纹路竟像是有生命般在微微扭曲蠕动!

“就是它……”

林清婉指著石板上的纹路,指尖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

“我在淮江江底一处隱秘的礁石缝隙里发现了它,这些符文……像是有生命一样,能隔著水吸噬靠近生灵的精纯气血!我怀疑……水下还有更多,若不及时毁掉源头……这沿岸迟早会变成一片死域!”

她眼中满是焦急与忧虑,似是真正为苍生而忧心如焚!

许砚凑近了细看,扭曲的纹路让他產生了一阵阵眩晕和心悸。

他伸出手轻轻触碰了冰冷的石面,一股阴寒怨毒气息瞬间顺著指尖钻了进来!

他猛地缩回了手!

这种感觉……与他箱底那块玉佩昨夜发烫时的灼热截然相反,不过同样充满了非人的力量!

“清霄观……派你来查这个?”

“是云松子师叔亲下的法諭。”

提到师门长辈,林清婉的眼神黯淡下去,透著委屈。

“师叔说淮江近期有异动,命我查清根源,权当宗门歷练……可我没想到……”

她咬著苍白的嘴唇,没有再说下去。

清霄观,云松子!

许砚心中瞭然,这位嫉恶如仇、修为高深的道门长老名號,他穿越这三载亦是有所耳闻。

“镇玄司为何要阻拦你?甚至……想要灭口?”

许砚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我不知道!”

林清婉茫然摇头,满脸都是困惑与愤怒。

“我刚带著这块石板浮出水面,就被一个满脸横肉的镇玄司官差带人围住了!我本想说明情况,交出证据,谁知道为首的人一看清石板上的符文,脸色就变了,二话不说就对我催动杀招!”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著一丝颤抖。

“就好像……此物是什么天大的禁忌!”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必须把这块石板送回清霄观!”

林清婉握紧石板,声音虽弱却字字透著决绝。

“只有师门长辈才有能力破解这上面的邪符,找到根除之法!”

“否则……此地必会生灵涂炭!”

话一说完,她眼中的光又被巨大绝望吞噬。

“可是……镇玄司的人为了抓我,在四座城门处都布下了天罗地网……”

她气息微弱,灵力被煞气死死压制,根本无法运转。

“我……我根本出不了城……”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无力。

许砚沉默了。

理智在他脑海中嘶吼:送走她!立刻!马上!连同那块烫手的石板一起!

这趟浑水绝不是他一个穷酸书生能趟的!

可他的目光无法从林清婉那张苍白而决绝的脸上移开,无法不去想北码头那些被吸成乾尸的无辜渔民……

“袖手旁观”四个字,此刻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缓缓站起身。

“你先安心养伤,稳住伤势要紧。”

“我去给你找些吃的和水。”

许砚转身走出柴房,夜色笼罩下的小院更显孤寂。

经过床铺时,他的脚步猛地一顿,目光死死盯著床底的破旧木箱。

屋里静得可怕,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挣扎了数息,他终是俯身,將箱子拖了出来。

“吱呀——”

箱盖开启,昏暗中,水纹玉佩静躺在旧衣物上,自身体散著一层微弱的莹光。

入手温润,昨夜那股灼人热意已然退去,只剩一片细腻凉意。

他將玉佩举起,凑到窗欞缝隙透进的惨白月光前。

玉佩內部的水波纹理在月色下竟似在活物般流淌,透著一股温养万物的生机,而石板符文却是狰狞邪异的吞噬。

一生,一死。

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为何会通过他產生联繫?

昨夜的发烫,是警示?

还是……共鸣?

无数疑问在他的脑海打转,太阳穴突突直跳。

最终,他还是將玉佩放回箱底,盖紧了箱盖。

想这些没用,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务。

取来两个冷硬的馒头和一碗清水,许砚回到了柴房。

林清婉虚弱地倚墙而坐,听闻脚步声才费力掀开眼帘。

“多谢先生……”

她的嗓音微弱,几不可闻。

她接过食物,小口啃著馒头,姿態很慢,即便身处这般境地,举手投足间依旧透著骨子里的教养。

许砚本想开口询问玉佩来歷,可话到嘴边,看著她苍白的脸,又咽了回去,转而指了指那块邪异石板。

“这种符文,你可认得?”

林清婉艰难咽下一口食物,轻轻摇头。

“从未见过,师门的典籍中亦无相关记载。”她的声音里透著一丝凝重,“此等符文的笔法阴邪至极,恐怕是某种早已失传的古老邪术……”

许砚默然頷首,不再多问。

他转身预备离开,身后却传来了林清婉的呼唤。

“先生,还未请教恩公高姓大名?”

“许砚。”

“许先生……”

林清婉似乎下了某种决心,她挣扎著从贴身衣袋里摸出一个用青布作封皮的扁平小册。

册子封皮上,是三个娟秀的簪小楷——《静心诀》。

“此物,赠予先生。”

她將册子递出,目光清澈,满是诚恳。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本是我清霄观入门弟子必修的基础心法,算不上什么高深妙诀,却有凝神静气、固本培元的功效。先生於我有再生之德,清婉別无长物,唯以此物,聊表谢意。”

小册入手,尚带著女子余温与草药清香,许砚的目光落在封皮“静心诀”三个字上时,呼吸骤然一停!

凝神静气?

这不正是他此刻最渴求的东西吗?!

穿越而来的“言出法隨”,是他的倚仗,更是悬於头顶的利剑。

规则力量狂暴难驯,每次动用都让他心神俱疲,是他心底最深沉的隱患。

倘若这《静心诀》真能帮他稳固心神,驯服那股力量……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郑重地將小册子收入怀中,仿佛收起的是自己的下半生。

“多谢林道长。”

回到臥房,閂好门,点燃油灯。

豆大火光摇曳,映著他难掩激动的心绪。

他翻开《静心诀》,册页已有些泛黄,边角也起了毛边,里面的字跡却秀丽工整,一笔一划都透著用心,显然是林清婉亲手所录。

心法口诀並不艰深,核心在於调和呼吸,引一丝若有若无的天地灵气洗涤心神,以求灵台清澈明净。

许砚依著法门,在床榻上盘膝坐定,闔目调息。

心念一沉,脑海中却翻江倒海。

淮江水底的枯骨,石板上活物般扭曲的邪符,还有镇玄司校尉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神……

一幕幕画面交错闪回,扰得他心浮气躁,连呼吸节奏都乱了。

他咬了咬牙,强迫自己摒除杂念,一遍遍在心中默诵朴实无华的道韵口诀,將所有意念集中在一呼一吸的韵律上。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耳畔那些纷乱思绪竟真的如潮水般缓缓退去。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只剩下他自己悠长而平稳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夏虫不知疲倦的低吟。

心神,前所未有沉淀下来。

就在此刻,一种奇异感知在他体內悄然甦醒。

他“感觉”到了!

一丝丝、一缕缕肉眼不可见的气流,正伴隨著他的吐纳,从周身无数毛孔悄然渗入,匯入四肢百骸!

气流所经之处,所有焦躁与不安都被一一抚平,只余下一片澄澈空明。

正是在这片空明之中,许砚第一次真切“內视”到了自己体內那股力量!

始终在他体內横衝直撞的桀驁力量,此刻温顺下来,隨著《静心诀》的法门运转,一股无形之力梳理著桀驁的规则之力,让其井然有序在经脉中缓缓流淌!

紧接著,一缕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暖流,自丹田深处悄然升腾!

暖流迅速扩散至全身。

昨夜强行催动能力留下的臟腑欲裂痛楚,正被这股暖流飞快滋养、修復!

成了!

《静心诀》真的能驾驭他这身匪夷所思的能力!

漫长而绝望的黑夜竟在尽头为他推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

从今天起,他不再是那个隨时可能被自身力量反噬的破落书生。

他,终於握住了能让自己真正安身立命的本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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