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萨琳·德·美第奇的话音在庭院中落下。

她看著巴西尔,又看了看自己那怯生生的小女儿,嘴角掛著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

“那我们的会谈就先到这里。”巴西尔立刻接过话头。

他向凯萨琳微微躬身,“我正好和玛格丽特公主,讲讲新大陆的故事,讲讲我们的都城埃律西亚。”

“可以。”凯萨琳点了点头,挥了挥手,“你们两个年龄相仿,应该有不少共同话题,去吧。”

巴西尔再次行了一礼,隨后转身,棕色的髮丝在阳光下泛著柔和的光。

他向那个一直躲在母亲身后,只敢探出半个脑袋的小女孩伸出手。

玛格丽特犹豫了一下,她抬头望向自己的母亲。

凯萨琳的眼神不容置疑,示意她跟过去。

小公主这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试探著,把自己的手放进了巴西尔的掌心。

他的手很温暖,也很乾燥,完全不像宫廷里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男子那般柔软。

指腹和掌心带著一层薄薄的,却很清晰的硬茧。

玛格丽特能感觉到那层薄茧轻轻摩擦著自己娇嫩的手心,一种从未有过的触感传来,让她好奇地缩了缩手指。

巴西尔没有在意她的这点小动作,他只是牵著她,穿过开阔的草坪,走到了庭院角落的一处石凳上坐下。

安德罗尼卡將军像一尊沉默的铁塔,远远地站在一棵树的阴影里,既能保证皇子的绝对安全,又不至於用他那身戎装和煞气打扰到这份难得的寧静。

午后的阳光柔和地洒在两人身上。

周围是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草坪和肃穆的石径,空气中瀰漫著青草与泥土的气息,与宫殿內那股混杂著香料、尘埃和权谋的阴冷沉闷截然不同。

玛格丽特显得有些拘谨。

她端正地坐著,裙摆铺在石凳上,双手紧张地放在膝上,低著头,不敢看他。

“公主殿下,你想听什么?”巴西尔的声音放得很轻,他刻意没有用那些繁琐的敬称,试图拉近彼此的距离。

“我们罗马人在新大陆的冒险故事?还是我们首都埃律西亚的景色?”

玛格丽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鼓起勇气。

她终於抬起头,那双纯净的蓝色眼睛里,闪烁著孩童特有的,未经污染的好奇。

“我想听……听埃律西亚城。”她的声音很小,却很清晰。

“我想知道,它和巴黎有什么不一样。我……我没怎么去过別的地方。”

她的话里,透著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落寞。

“不一样的地方,太多了。”巴西尔笑了。

他没有直接开始描述那座城市,而是先问了一个问题,“你见过大海吗?”

玛格丽特摇了摇头。

她见过最大的水面,就是塞纳河,浑浊,缓慢,承载著巴黎的骯脏与繁华。

“那想像一下。”巴西尔的声音里有一种奇特的魔力,能將言语变成画面。

“把塞纳河放大,放大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直到你站在岸边,再也看不到对岸。河水不再是黄绿色,而是变成了蓝色,有时是深邃的蓝,像你裙子的天鹅绒,有时是清澈的蓝,像你眼睛的顏色。在阳光下,水面会碎成无数片金子。”

“水也不是平静地流淌,它们会……会生气。”他用了一个小孩子能懂的词。

“它们会捲起一人多高的,白色的浪,一次又一次地扑向岸边,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像是成千上万的骑士在衝锋。如果岸边是坚硬的岩石,水就会把它们撞得千疮百孔,变成各种奇形怪状的样子,我们称之为悬崖。”

“如果岸边是柔软的土地呢?水会把细小的沙子推上来,铺成一片金黄色的地毯,一直延伸到你看不到的地方,我们叫它沙滩。天气好的时候,脱掉鞋子走在上面,软软的,暖洋洋的,很舒服。”

玛格丽特听得入了迷,她的小嘴微微张著,蓝色的眼睛里倒映著庭院的阳光,但她的思绪早已飞到了万里之外,看到了那片无垠的蓝色和金色的沙滩。

她从未听过有人这样描述一个地方。

宫廷里的诗人和教师,只会用复杂的韵律和典故讚美上帝的造物,却从不说那东西摸上去是什么感觉,听起来是什么声音。

“那……那埃律西亚,就在海边吗?”她忍不住追问,声音里带著一丝急切。

“是的,它就在一片巨大的海湾里,像母亲的臂弯一样,保护著我们的城市。”巴西尔点头。

“所以,在埃律西亚的街上,你隨时能闻到一股咸咸的、带著点腥味的风。那是海的味道,是我们罗马人新生的味道。”

“我们城市里也有一条河,叫波托马克河,它从城中穿过,最后匯入大海。但它很乾净,不像塞纳河。”

“但埃律西亚最值得骄傲的,不是这些自然之景。而是我们的建筑,是我们罗马人智慧的结晶。”

“和巴黎一样,我们也有高大的教堂,也有宽阔的广场。但在埃律西亚的城郊,你能看到一道道巨大的、用石头砌成的『桥』。它很高,两根柱子撑起了一段'桥',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山里。但它不是用来过河的,而是用来运水的。”

“我们称之为『引水渠』,是我们古罗马祖先的杰作,我们在新大陆將它重现。乾净的山泉水,通过这些引水渠,从山中源源不断地流进城里的每一个街区,流进公共浴场,流进家家户户。城里的每一个人,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喝的都是同样乾净的水。”

巴西尔的语气平淡,但话语里的自豪感却无法掩饰。

乾净的水源,这是一个困扰了欧洲所有大城市几百年的难题。

巴黎的市民,至今仍在饮用塞纳河里混杂著秽物的河水,疾病因此而生,生命因此而逝。

玛格丽特似懂非懂,她不明白这其中的工程学有多么伟大,但她能感觉到,这一定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能让所有人都喝上乾净的水,这听起来就像是神跡。

“在城市的正中心,是君士坦丁广场。”巴西尔的声音沉了下来,带著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厚重。

“广场中央,矗立著我们在埃律西昂的第一任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陛下的雕像。他穿著皇帝的鎧甲,手按著剑柄,眺望著遥远的东方。”

“东方?”玛格丽特不解地问。

“对,大海的另一边。”巴西尔的声音很轻,却仿佛带著千钧之力。

“那是欧洲的方向,是……我们故乡的方向。是君士坦丁堡的方向。”

玛格丽特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丝悲伤,一种深沉到化不开的哀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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