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万人敌
他看著眼前的巴西尔,这个孩子,究竟是谁?
这番话,绝不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能想出来的,就算是帝国最博学的学者,也不曾提出过如此顛覆性的战爭思想。
良久,安德罗尼卡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气在清晨的寒意中化作一团白雾。
他对著巴西尔,收起了所有的倨傲与考量,深深地鞠了一躬,一个老兵对未来统帅的敬服之礼。
“殿下,您是一个真正的天才。请恕我之前的浅薄。”
他直起身,態度变得无比郑重。
“既然如此,从今天起,我们的课程將重新安排。上午,我依然会教您一些基础的剑术,保证您在任何情况下都有自保之力。下午,我们將移步藏书室,我会將我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我们將復盘从亚歷山大到凯撒,再到我们罗马帝国歷史上所有重要的战役。同时,我会为您讲解《战术》、《將略》等所有我们从君士坦丁堡带来的兵书典籍。这样的安排,您可满意?”
巴西尔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那是计划通的笑容。
他学著记忆中的礼节,郑重地向安德罗尼卡行了一个师生礼。
“老师,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学生巴西尔,定会用心学习,请老师多多指教!”
……
上午,演武场上。
巴西尔笨拙地挥舞著木剑,汗水浸湿了他的短衫,紧紧贴在身上。
他的身体还未长开,力量和协调性都远远不够,一套最基础的剑招练下来,已是气喘吁吁,手臂酸麻。
安德罗尼卡在一旁不厌其烦地纠正著他的每一个动作,態度比之前严苛了十倍,因为他知道,他教的不仅是一个皇子,更是一个未来要亲临战阵的统帅。
下午,皇宫藏书室。
这里是巴西尔的天堂。
两人面前摊开了一副巨大的羊皮地图,上面用深浅不一的墨跡描绘著安纳托利亚高原的复杂地形。
“老师,我想先復盘曼奇克特之战。”
这是巴西尔主动提出来的。
安德罗尼卡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巴西尔会选择一场辉煌的胜利来开始,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为何是这一场?”
“因为我们必须正视自己的失败。”
巴西尔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那个名为“曼奇克特”的小镇上,指尖冰凉。
“只有搞清楚我们当年是如何输给突厥人的,將来我们才有可能在同样的地方,把胜利贏回来。”
安德罗尼卡沉默了。
他开始详细地讲解那场近五百年前的惨败,从两军的兵力构成,到皇帝罗曼努斯四世的一系列错误决策。
巴西尔听得极其认真,他不像一个学生,更像一个冷酷的復盘者,隨时准备掀开血淋淋的伤疤。
安德罗尼卡刚讲完皇帝分兵的决策,巴西尔的问题就来了。
“当时我军的后勤线有多长?分兵之后,两支部队的补给是否都能得到保障?”
“突厥弓骑兵的战术骚扰,我们为什么没有有效的反制手段?我们的佩切涅格轻骑兵在哪里?为什么他们会轻易倒戈?”
“皇帝被俘后,为什么后续的指挥系统会立刻崩溃?难道没有预备的指挥官吗?各军团长之间没有协同机制?”
一个个问题,又急又快,像连珠炮一样,问得安德罗尼卡额头冒汗。
这些问题已经超出了单纯战役復盘的范畴,而是涉及到了整个帝国的军事体制、后勤组织能力、甚至战场通讯的深层次问题。
他不得不绞尽脑汁,结合史料和自己多年与土著部落作战的经验去回答。
一整个下午,两人就在这种紧张而高效的问答中度过。
安德罗尼卡感觉比自己打了一场仗还累。
……
夜幕降临,安德罗尼卡告別了巴西尔,脚步沉重地走向皇帝的书房。
君士坦丁十二世正背对著他,站在那副巨大的世界地图前,静静地凝视著被一个刺眼的红圈標记出的城市——君士坦丁堡。
“陛下。”
安德罗尼卡躬身行礼。
“他怎么样?”
老皇帝没有回头,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陛下……我不知该如何形容。”
安德罗尼卡的声音带著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激动。
“他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天才!他称剑术为匹夫之勇,而將真正的『万人敌』定义为统兵布阵的谋略。他今天下午,甚至主动要求復盘曼奇克特的惨败,他说要从失败中寻找胜利的方法……”
安德罗尼卡將白天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匯报了一遍,越说越是激动,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
“陛下,罗马有这样一位『好圣孙』,归乡之途,大有希望啊!恭喜陛下!”
“希望……”
君士坦丁十二世终於缓缓转过身,他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但更多的却是岁月沉淀下的疲惫和落寞。
“有希望就好……有希望就好……”
他喃喃自语,枯槁的手指轻轻抚摸著地图上“君士坦丁堡”的名字,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庞。
但隨即,他眼神中的光彩黯淡下去。
“只是,我已经六十多岁了。恐怕……是看不到那面双头鹰旗,重新飘扬在金角湾上空的那一天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重重地压在了安德罗尼卡的心头。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烛火在轻轻地跳动著,將两位老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很长。
许久,君士坦丁十二世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他盯著安德罗尼卡,下达了一道新的命令。
“从明天起,把帝国所有关於奥斯曼土耳其的情报,无论是军事、政治还是经济,全部向巴西尔开放。”
老皇帝的声音斩钉截铁。
“让他知道,我们未来的敌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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