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如今的奥斯曼
隨后的几个月,皇宫的藏书室几乎成了巴西尔的第二个家。
他整个人都陷在了那股古老纸张与墨水混合的气味里,每日天不亮就来,直到深夜烛火烧尽才离去。安德罗尼卡將军的身影也时常伴其左右,两人从最初严谨的师生,渐渐变成了一对战略研討伙伴。
浩如烟海的羊皮卷和纸质书被不断地从高耸的书架上取下,摊开在巨大的木桌上,又在激烈的爭辩和推演后被放回原处。桌面上那些描绘著山川河流的军事地图,边角已经被反覆摩挲得起了毛边。从亚歷山大的远徵到凯撒的高卢战记,从贝利撒留的奇蹟到巴西尔二世的辉煌,罗马千年来的胜与败,在少年和老將的反覆推演中,被一点点咀嚼、消化。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上午的剑术训练从未停歇,汗水一遍遍浸透巴西尔的短衫。他的身体抽条般地成长,肌肉线条逐渐变得结实,虽然依旧带著少年的稚嫩,但挥剑的动作已经有了一丝军人的沉稳与狠厉。
这一天,一个侍从脚步匆匆地送来一份来自帝国情报部门的最新卷宗。
这份卷宗的封皮是厚实的皮革,与以往那些记录土著动向或欧洲宫廷秘闻的卷宗不同。它的上面,只用深红色的墨水烙印著一个词——奥斯曼。
巴西尔用小刀划开火漆,动作不疾不徐。
他展开卷宗,里面並非长篇大论的分析,而是一张巨大的、用细密笔触手绘的地图,以及几页附带的简报。
地图铺开的瞬间,一抹刺眼的绿色占据了巴西尔的全部视野。
那抹绿色死死扼住了黑海的咽喉,吞噬了整个巴尔干半岛,席捲了黎凡特地区,最后將富饶的埃及和漫长的北非沿岸都涂抹成了自己的顏色。
这片广袤的疆域,与巴西尔记忆中罗马帝国鼎盛时期东西分治后的东部版图,惊人地重合。
他伸出手,指尖在那片绿色上空悬停,空气都仿佛变得沉重。最终,他的指尖轻轻落下,停留在一个名字上——苏莱曼。
“立法者”苏莱曼一世。
附带的几页简报上,用最精炼、最冰冷的文字记录著这位苏丹的功绩,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
镇压大马士革总督叛乱,巩固內部统治。
征服匈牙利,兵临维也纳城下,让整个基督教世界为之颤抖。
从波斯人手中夺取巴格达,將两河的財富纳入囊中。
收服海盗之王巴巴罗萨·海雷丁,其海军舰队横行地中海,无人能敌。
如今的奥斯曼帝国,在他的统治下,国力、疆域、军力,都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巔峰。
巴西尔久久地凝视著地图,一言不发。他仿佛能透过那层厚重的绿色顏料,看到伊斯坦堡城中,禁卫军营房里擦得鋥亮的刀枪;看到地中海上,遮天蔽日的弯月船帆;看到托普卡帕宫殿深处,那位主宰著三大洲命运的雄主,正俯瞰著他的帝国;看到圣索菲亚大教堂外面矗立的四根宣礼塔,以及內部阿匍的礼拜。
他没有感觉到恐惧,只有一种被压抑到极致的冷静,一种棋手面对终极对手时的兴奋。
“如今的奥斯曼,真的是如日中天啊。”巴西尔低声自语,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
距离那场让整个欧洲胆寒的维也纳之围,已经过去三十多年。距离那场稍稍挽回了基督教世界顏面的勒班陀海战,还有十一年。距离波兰翼骑兵在维也纳城下发起那场决死衝锋,拯救文明於危难之际,还有一百二十多年。
而距离希腊的民族主义真正觉醒,最终在西欧列强的干涉下,从奥斯曼的铁蹄下挣扎独立,更是遥远的二百多年后。
埃律西昂的罗马人想要回家,就必须直面这个星球上当时最强大的帝国,而且是在它最强大的时期。
“不过……这样才有意思。”
巴西尔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我要打的就是精锐!只有堂堂正正地,在巔峰时期,用绝对的实力击败奥斯曼,光復故土,才能向整个世界宣告,罗马回来了!”
“这,才是我,巴西尔·巴列奥略,应该成就的伟业!”
这个疯狂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轰然炸开,化作一股汹涌的战意,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升温。
他猛地站起身,在巨大的地图前踱步,整个人像一头被唤醒的凶兽。
“归乡,最大的敌人不是奥斯曼的军队,而是后勤!”他的手指从新大陆的埃律西亚城出发,在地图上划过一道长长的、横跨整个大西洋的线条,最终停在了欧洲的边缘。
“这条航线太漫长了,简直是帝国的动脉暴露在外!我们不可能每一次都从本土运送大军和补给,那样不等打到君士坦丁堡,我们就先被大西洋的波涛和漫长的补给线给拖垮了!”
“必须在旧大陆,找到一个稳固的根据地,一个前进的跳板!”
他的手指开始在旧世界的版图上逡巡,像鹰隼一样寻找著猎物,寻找那个合適的“软柿子”。
法兰西?不行。瓦卢瓦王朝虽然被西班牙和神圣罗马帝国两面夹击,但底子还在,是块难啃的硬骨头。
西班牙?更不行。哈布斯堡家族现在就是天主教世界的扛把子,他们的方阵是欧洲最强的步兵。而且他们就在我们南方,现在就招惹这个邻居,纯属脑子有病。
义大利?那堆小城邦看著分裂,实际上是欧洲的火药桶,牵一髮而动全身。教皇国、威尼斯、热那亚,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在这里动手,等於向全欧洲的天主教徒宣战。
巴西尔的视线一路向北,掠过欧陆的核心地带,最终,他的手指在两个地方停了下来。
一个,是北非的海岸线。
另一个,是孤悬海外的岛屿——爱尔兰。
“在想什么,巴西尔?”
一个沉稳的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安德罗尼卡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进来。他看著巴西尔专注的背影,直到巴西尔自己回过神来。
“被奥斯曼的辽阔疆域嚇到了?”安德罗尼卡的声音里带著一丝调侃。
巴西尔转过身,將手中的卷宗递了过去。
“老师,我確实在想奥斯曼的事情。”他的表情异常严肃,“苏莱曼一世是个雄主,我们必须承认这一点。好消息是,他已经六十多岁了,时日无多。坏消息是,奥斯曼的继承法……您知道的,那种踩著亲兄弟的尸体才能坐上王座的制度,筛选出来的只会是另一个怪物。我们的下一个对手,绝不会是什么庸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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