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番开场白，既表明了尊重，又亮明了自己的独特立场，让原本可能因为他年轻而心生轻视的人，也稍稍提起了兴趣，至少愿意听他说下去。两位编剧王斌和李冯对视一眼，表情看不出喜怒。
宋飞拿起剧本，继续说道：“我认为，这个剧本的框架非常精彩，罗生门的敘事手法也很有新意，尤其是在视觉呈现上，给了张导极大的发挥空间，我相信最终成片的画面一定会震惊所有人。”
先扬后抑，这是基本的谈话技巧。他话锋一转：“但是，我感觉剧本似乎陷入了一种『两头都想兼顾』的困境里。我们既想打造一部商业元素十足的大片——有巨星，有宏大的战爭场面，有精彩的武打设计；同时，我们又不想放弃深刻的思想性艺术性，想要探討『天下』、『和平』、『英雄的真諦』这些宏大主题，甚至想用『不杀』的理念来拔高电影的立意。”
“这种想法本身没错，甚至是值得尊敬的。但问题在於，我们为了兼顾商业性，可能把这些深刻的思考表达得过於直白和简单了。比如，残剑因为看了『天下』两个字就放弃刺杀，並且拒绝向最亲密的爱人解释，这从年轻人的视角看，可能会觉得人物的转变缺乏足够有说服力的铺垫，显得有些突兀和矫情。再比如，秦王因为听了一个故事，就完全信任一个刺客，甚至將后背示於对方寄託於对方能瞬间理解並认同自己『统一天下是为了止战』的宏大理想，恕我直言，可能会让观眾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甚至有点儿戏。”
他看到两位编剧的脸色已经开始变得不太好看了，王斌甚至轻轻哼了一声。张老谋则听得非常专注，手指无意识地敲著桌面。
宋飞加快了点语速，他知道必须拋出更核心的观点：“我认为，我们国內的电影观眾，大概经歷了几个阶段。最早是『你拍什么我看什么，你讲什么我信什么』，观眾对电影抱有敬畏和学习的心態。后来是『你拍什么我也不爱看』，因为社会变化快，娱乐方式多，电影脱离了群眾。而现在，我们正在进入，或者说即將进入第三个阶段——『你拍什么没关係，但別想著教育我』。”
他目光扫过在场的眾人，语气变得坚定起来：“尤其是七零后、八零后，我们这一代人，从小到大被各种教育包围著。我们钱买票进电影院，首要目的是娱乐，是放鬆，是享受视听震撼，是感受故事魅力，而不是为了接受导演和编剧的『思想教育』。我们可以接受电影里有隱喻，有象徵，比如用万箭齐发暗示集权的暴力，用不同的色彩代表不同的情感和主题。但我们很难接受角色像哲学家一样，突然顿悟並做出违背其基本人设和逻辑的决定，更难以接受一个歷史上以铁腕著称的帝王，突然变得像个多愁善感的文艺青年。”
“这种『顿悟』和『说教』，会让我们觉得充满了那种老一辈人特有的、略带居高临下的『爹味』。感觉就像是……”宋飞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脸上露出一丝尷尬，似乎觉得接下来的比喻不太合適。
“像是什么？”张老谋追问道，他显然被宋飞的分析吸引了，特別是这个即將说出口的比喻。
“呃……一个比较粗俗的比喻，可能不太恰当，还是別说了。”宋飞訕笑道。
张老谋却来了兴趣，鼓励道：“说说看，没关係。今天我们开这个会，就是要畅所欲言，听听各种声音，包括你们年轻人最直接、最不修饰的想法。这对我们调整方向很有帮助。”
李杰特、梁超伟等人也露出了好奇的表情。陈到名扶了扶眼镜，看著宋飞。
宋飞摸了摸鼻子，硬著头皮说道：“我就是打个比方啊……感觉就像是一个年轻人，本来想找部毛片来打一发。结果裤子都脱了，卫生纸都准备好了，播放出来的却是《哪吒闹海》，那种心理落差和扫兴的感觉，可能会非常强烈。”
silence。
足足过了两三秒。
“噗——”李杰特第一个没忍住，笑喷出来，赶紧捂住嘴。
张漫玉愣了一下，隨即反应过来，掩著嘴笑得枝乱颤。
梁超伟低下头，肩膀不停地抖动。
陈到名先是愕然，隨即指著宋飞，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哎呦喂……你这孩子……哈哈哈……哪吒闹海……太形象了……哈哈哈……”
两位编剧王斌和李冯，原本紧绷著脸，此刻也是憋得满脸通红，最终忍不住放下笔，摇头失笑。
张老谋也是愣了好几秒，然后指著宋飞，笑得说不出话来：“你……你小子……哈哈哈……这什么破比喻……哈哈哈……”
会议室里原本有些严肃甚至紧张的气氛，瞬间被这个简单粗暴又极其生动的比喻给打破了，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好半天，眾人才慢慢止住笑声。
张老谋一边擦著笑出来的眼泪，一边道：“好吧，今天真得谢谢你了，宋飞。让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我们这本子……確实挺扫兴的？哈哈……”
眾人又是一阵轻笑。
宋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师兄，我就是胡说八道，打个比方，您別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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