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似懂非懂。

在她的认知里,受伤了,有药敷上就是万幸了,从没有人告诉她,敷药前还要这么折腾。

陈墨的动作很仔细,他用手指,將嵌入皮肉里的细小砂石一点点地抠出来。

那种疼痛,让他额头上冷汗直流,但他始终咬牙坚持。

他知道,这是在救自己的命。

清洗完毕后,他才將那些地锦草药饼捣碎,小心地敷在每一处伤口上。

一股清凉的感觉传来,疼痛感果然减轻了不少。

处理完伤口,陈墨又撕下自己那件还算乾净的t恤的下摆,笨拙地將双脚包扎了起来。

虽然简陋,但至少隔绝了和地面的直接接触。

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在石头上,感觉浑身都虚脱了。

林晚默默地看著他做完这一切,眼神中充满了新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

陈墨的很多做法她都无法理解,但她能感觉到,那里面蕴含著一种她从未接触过的“道理”。

“你……懂得真多。”她由衷地说道。

陈墨苦笑了一下:“懂得多有啥用,还不是要靠你保护。”

这句话让林晚的脸颊微微一红,她低下头,小声说:“俺……俺也只会开枪和杀鬼子。”

气氛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只有潺潺的溪水声,在两人之间流淌。

“林晚,”陈墨打破了沉默,他看著这个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瘦小的女孩,认真地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

林晚愣了一下,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是说,打散了之后,部队有跟你们说过,要去哪里集结吗?或者,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提到“家”,林晚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

她抱著膝盖,將头埋了进去,声音闷闷地传来:“俺没有家了。俺爹娘,还有俺哥,都在村子被鬼子占了的时候没了。”

“俺们村的大人,都被拉去给鬼子修炮楼,后来都秘密加入了抗日游击队,但被汉奸告了密,全被杀了。俺爹就在里面。俺娘……俺娘为了不被鬼子糟蹋,跳了井,俺弟也没了……”

“俺是跟著俺哥跑出来的,半路上遇到了国民党军队招兵,俺哥就拉著我一起去了。他说,当了兵,有饭吃,还能给爹娘报仇。后来……俺哥也死了,就在上个月的一场仗里。”

她用一种近乎麻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诉说著自己这如同炼狱般的经歷。

陈墨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揉捏著,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终於明白,林晚眼中那与年龄不符的死寂和坚韧,究竟是从何而来了。

当一个人亲眼目睹了所有的亲人离去,经歷了所有的希望破灭。

那么,活著本身,就成了一种本能和负担。

“对不起。”陈墨沙哑地说。

他知道这三个字苍白无力,但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没啥对不起的。”林晚抬起头,眼睛里没有泪,只有一片空洞,“这样的事,到处都是。排长说了,只要把鬼子赶出华夏,以后就好了。俺就想著,多杀几个鬼子,给俺爹娘、俺哥、还有排长报仇。”

她的想法是如此的朴素,朴素到令人心碎。

陈墨看著她,突然觉得,自己有责任,要为这份朴素的信念,做点什么。

他不能告诉她,这场战爭还要打八年。

他不能告诉她,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那个悬在他心臟上的死亡警告,让他不敢越雷池一步。

但是,他可以给她一个承诺。

一个在此刻,他唯一能给的承诺。

“林晚,”陈墨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答应你。从今天起,只要我还活著,我就会护著你。我们一起,想办法活下去。直到……直到把鬼子赶出去的那一天。”

月光下,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坚定。

林晚看著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融化。

很久很久,她才轻轻地,几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然后,她將怀里抱著的步枪,朝著陈墨的方向,推了推。

“这个……你拿著防身吧。”她说,“我还有排长留下的一把驳壳枪。”

陈墨看著那支比他年纪还大的汉阳造,摇了摇头:“我不会用。它在你手里,比在我手里有用一百倍。我……我想其他办法让你,让我们,更好地活下去。”

更好的活下去。

这六个字,林晚似懂非懂。

但在这一刻,她选择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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