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荔完全沉醉在每日上山采蘑菇、摘榛子野果的悠閒时光里,挎著沉甸甸的篮子满载而归,那份踏实的收穫感让她整个人都透著满足的亮光。日子就在这山野的馈赠中悄然滑过,转眼便到了关乎一年生计的大日子——秋收。

在这片靠天吃饭、土里刨食的黑土地上,秋收是屯子里顶天的大事,比过年还要紧上几分。老天爷的脸色说变就变,一场不期而至的风雨就能糟蹋掉半年的汗水。因此,无论男女老少,只要能动的,都像拧紧了发条的陀螺,拼了命地抢收。时间就是粮食,就是活命的指望。

秋收的头一天,天边刚透出一抹鱼肚白,屯子里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动静。人们踩著露水,扛著磨得鋥亮的镰刀、锄头,沉默而迅速地涌向田野。广袤的黑土地慷慨地铺展著它的馈赠:金灿灿的麦田翻滚著波浪,沉甸甸的稻穗谦卑地弯著腰,饱满的玉米棒子挺立在杆上,缨子已经乾枯,像一桿杆等待检阅的士兵。肥沃的黑土滋养出的庄稼,棵棵精壮,秆秆粗壮,密密匝匝,看得人心里又踏实又欢喜。

小荔被分派的活儿是在打穀场上摊晒刚收割下来的粮食。这活计比起弯腰撅腚在地里挥舞镰刀,算是轻省的了。她跟著几个上了年纪的老把式,在宽敞平坦的打穀场上铺开一层层金黄的麦粒、饱满的稻穀和脱了皮的玉米棒。阳光热辣辣地晒下来,空气里瀰漫著新粮特有的、乾燥而醇厚的香气。他们的任务就是用木耙子不停地翻动这些“金粒子”,让每一粒都晒得透透的,同时还得眼观六路,挥著破布条子驱赶那些贼头贼脑、伺机偷嘴的麻雀。老人们的动作不疾不徐,带著岁月磨礪出的沉稳,黝黑粗糙的手掌抚过粮食,像是在点数一年的辛劳。

地里的活儿却是另一番光景。为了抢天时,中午没人捨得浪费功夫回家吃饭。家家户户都有人把饭食送到地头。劳累了大半天的汉子们、媳妇们,个个汗流浹背,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脊樑上,汗珠子顺著晒得黑红的脸颊往下淌,砸在脚下的黑土里,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他们顾不上讲究,或蹲或坐,捧著粗瓷大碗,就著咸菜疙瘩,大口吞咽著窝头、饼子,喝几口温吞的菜汤。短暂的歇息里,他们互相打趣著,脸上虽然带著疲惫,但眼底深处却跳跃著掩饰不住的喜悦——那是看著自己亲手种下的希望终於颗粒归仓时,最朴素也最踏实的丰收之乐。

没人喊累,没人惜力,吃饱了抹抹嘴,抄起傢伙,又一头扎进那望不到边的金黄里,继续弯腰、挥镰、掰棒子,只听得见镰刀割断麦秆的“嚓嚓”声和玉米棒子被掰下时清脆的“咔吧”声。

小荔心疼爸妈和哥哥,天没亮就悄悄塞给她妈几个煮鸡蛋。这东西的来歷虽说不清道不明,也不敢多给,但秋收累人,不吃点油水实打实的东西,身子骨真怕熬不住。家里也早做了准备,咬牙割了点肉,杀了只不下蛋的老母鸡,就为了这“虎口夺粮”的几天,给大傢伙儿补补元气。

家里做饭送饭的差事,落在了国梁媳妇头上。她城里长大,没干过农活,安排她在家支应灶台、往地里送饭,倒也合適,省得再专门抽个劳力提前回家耽误抢收。

可这几天,二伯母那连敲带打、指桑骂槐的做派,算是彻底惹恼了国梁媳妇。这不,中午送饭到地头,她那装乾粮的筐箩里,就独独缺了英子和徐知青那份。

英子瞅见別人都捧著碗吃得香,自己两口子乾瞪眼,立刻炸了毛,风风火火跑去找她妈告状:“妈!你看我嫂子!送饭咋没我和徐阳的份儿?这不明摆著欺负人嘛!”

二伯娘一听她家闺女没饭吃,那还了得?立马在地头扯开了嗓子,声音尖利地盖过了周围的咀嚼声:“国梁家的!你给我过来!你安的啥心?咋就没英子的饭?眼瞎了还是心歪了?”

国梁媳妇不慌不忙地走过来,手里还捏著块擦汗的手绢,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疑惑,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二婶,您消消气。这事儿怪我,我真不知道咱们屯子还有这规矩。按常理说,这嫁出去的闺女就是別家的人了,谁家秋收还管嫁出去的闺女女婿的饭啊?”她话锋一转,看向旁边脸色铁青的二伯,语气显得格外“通情达理”:“二叔,您说是不是?现在可是新社会了,讲究的是男女平等,咱可不能像旧社会那样压榨闺女。小两口挣点工分多不容易啊,来家吃饭就要交工分,咱们家不能占他们的工分便宜,这不成了吸闺女的血汗了吗?哎,这事儿传出去,好说它不好听啊!”

英子气得跳脚,指著嫂子鼻子骂:“放你娘的狗臭屁!谁把工分给你家了?那是我们自个儿下死力气挣的工分,凭啥要交到家里?”

二伯娘也叉著腰,唾沫星子乱飞:“我乐意!我亲闺女我乐意养著!你个外姓人管得著吗?吃你家米了还是喝你家汤了?轮得著你在这放閒屁!”

一直闷头吃饭的大伯娘,见儿媳妇被老二两口子围攻,护犊子的心火“腾”地就上来了。她平时温言软语,此刻却像换了个人,“啪”地一声放下碗筷,几步就冲了过来,嗓门洪亮,底气十足:“你乐意养?老二,你摸摸良心问问自己!就你和老二媳妇挣的那点子工分,糊弄你们家那个宝贝疙瘩金宝都够呛,还养闺女女婿?你闺女领著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城里知青』,顿顿回家吃白食,那不是家里勒紧裤腰带在养是啥?你当我不会算帐?你俩一天挣多少工分,你闺女女婿又挣多少,够不够他们那张嘴?你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她目光灼灼地逼视著二伯娘:“老二家的,你精得跟猴儿似的,你家占没占便宜你肚里门儿清!咋地?平时白养著两个吃閒饭的也就罢了,这秋收累死累活的时候,还得让家里专门伺候著给他们送饭?凭啥?就凭你闺女脸大?老二你个老爷们儿,能不能要点脸,管管你这不省心的家!”

大伯娘这一通连珠炮似的抢白,有理有据,句句戳在痛处。原本埋头吃饭的、歇晌的,此刻都停了动作,端著碗,伸著脖子,津津有味地看著这齣大戏。地头树荫下,蚂蚁忙著搬运人们掉落的饭渣,几只麻雀在不远处探头探脑,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爭吵惊得飞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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