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傻话。”苏晴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儿子的小脸,又抬头看著他,“你在前线衝锋,我在后方给你提供炮弹。我们是搭档,不是吗?”她顿了顿,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厚厚的文件夹,递了过去。“这是我让团队连夜赶出来的,关於汪老所有公开的技术论文、报告、以及他主持过的所有重大桥樑工程的完整数据分析。”

苏晴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汪老这个人,是典型的学院派,极度信奉数据和经过验证的经典理论。他的软肋,也在这里。”她目光深邃,“他一辈子都在跟江河湖海打交道,他懂桥,懂路,但他不懂人,更不懂这个时代真正的需求。他的知识体系里,没有『网际网路』,没有『物流革命』,更没有『区域经济一体化』这些变量。你不需要跟他辩论『人心』,那等於对牛弹琴。”苏晴的指尖,在文件夹的封面上,轻轻敲了敲。“你就用他最信奉的数据,去告诉他,他所坚守的那个世界,已经过时了。”

林晓东接过那个文件夹,看著妻子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这场仗,他不是一个人在打。他俯下身,在妻子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然后,又在儿子那光溜溜的头顶上,亲了一下。“等我回来。”

……

两天后,一列绿色的专列,载著中国交通基建领域最顶尖的一批大脑,悄无声息地驶离了京城,向著遥远而神秘的西南腹地,疾驰而去。车厢里,气氛涇渭分明。一边,是以汪清源为首的一眾老专家,他们围坐在一起,摊开著地图和技术规范,低声討论著,时而摇头,时而嘆息。他们看林晓东的眼神,充满审视,仿佛在看一个离经叛道的异类。

另一边,则是林晓东和他的团队,高建国、庄为民等人赫然在列。他们没有討论技术,而是在看苏晴团队紧急整理出来的,沿线贫困地区的社会经济调查报告。上面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让每一个人的脸色,都无比凝重。

“林总指挥,”汪清源终於忍不住,他拿著一份地质勘探图,走到了林晓东面前,开门见山,“別的我们先不谈。就说这乌蒙山隧道群,全长超过一百公里,要穿越喀斯特地貌最复杂的区域,溶洞、暗河、瓦斯突出……这些世界级的难题,你们的方案里,居然只给出了两年的工期?这不是科学,这是天方夜谭!是对上千名隧道工人的生命,极度的不负责任!”他身后的专家们,也都纷纷附和。“是啊,林工,步子不能迈得太大。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

林晓东抬起头,看著这位值得尊敬、却也无比固执的老前辈,平静地回答:“汪老,您说得对,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但效率,同样是生命。我们早一天把路修通,山里的百姓,就能早一天看到希望。”他没有去解释那些超越了这个时代的新技术和新工法,他知道,现在说再多,都是纸上谈兵。他只是指了指窗外。专列,此刻正行驶在崇山峻岭之间。

窗外,是连绵不绝的、光禿禿的大山。山坡上,零星地散落著一些土坯房,宛如一个个孤独的补丁,缝在贫瘠的土地上。火车经过一个岔道口,与一列拥挤不堪的绿皮慢车,交错而过。林晓东看到了,那列慢车的车窗里,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头。一张张黝黑的、疲惫的、写满生活重担的脸,一闪而过。他们中的很多人,或许就是要坐上三天三夜的车,才能去到山外的世界,打一份苦工,赚一点微薄的家用。“汪老,”林晓东的声音,很轻,“您看,那就是我们必须要跑贏的,时间。”汪清源顺著他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列慢车。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列车,继续前行。一天一夜后,专列停在了黔西一个临时搭建的简易站台上。这里,已经是乌蒙山的腹地。空气稀薄,寒风刺骨。当地的干部,早已等候在此。他们带著眾人,换乘了几辆顛簸的北京吉普,又在悬崖峭壁上开凿出来的、仅容一车通过的土路上,行驶了整整四个小时。当他们终於抵达目的地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那是一个坐落在巨大天坑底部的村庄,名叫“大锅圈村”。几缕炊烟,从几十户低矮的、用石头和泥巴垒成的房子里,裊裊升起,仿佛是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发出的最后一点微弱的呼吸。

想要进出村子,只有一条路。一条掛在近乎垂直的悬崖峭壁上的、由藤蔓和木棍捆绑而成的,摇摇欲坠的“天梯”。村口,聚集著几十个村民。他们大多衣衫襤褸,面黄肌瘦。一群孩子,赤著脚,站在冰冷的泥地上,睁著一双双清澈、好奇,却又带著怯懦的眼睛,远远地打量著这些从“外面”来的、穿著光鲜的人。汪清源和那些养尊处优的老专家们,何曾见过如此真实的、触目惊心的贫穷?他们站在天坑的边缘,俯瞰著下面那个如同模型般的村庄,一个个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一个背著巨大背篓的少年,正手脚並用,像壁虎一样,在那条危险的“天梯”上,艰难地向上攀爬。他的背篓里,装满了从山外背回来的化肥和日用品。每爬一步,那条“天梯”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林总指挥,”当地的乡长,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指著那个少年,声音哽咽地介绍道,“那就是我们村的『邮递员』,叫狗蛋。他今年十六岁,每天都要这么爬上爬下两三趟,把山外的东西背进来,把山里的山货背出去。前年,他爹,就是从这梯子上,失足摔下去的……”

汪清源的身体,猛地一晃。他死死地盯著那个在悬崖上,用生命搏一条生路的少年。他脑海里所有关於“施工难度”、“地质风险”、“投资回报率”的冰冷数据,在这一刻,被少年单薄却坚韧的背影撞得粉碎。

林晓东走到他的身边,没有说任何慷慨激昂的话。他只是指著那个村庄,指著那些眼神里充满了渴望的孩子,用一种平静到近乎残酷的语气,轻声问道:“汪老,现在,您还觉得,我们修这条路,是浪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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