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整。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空气中,引擎的轰鸣和人群的喧囂全然消失,只剩下风掠过河面的低语,以及远处雨林里单调的虫鸣。

那座由钢铁和水泥堆砌而成的、重达五百吨的山峰,就那么沉默地、蛮横地,矗立在一號桥墩的地基上。

它犹如一头蛰伏的远古巨兽,以自身的磅礴重量,对脚下那片由烂泥蜕变为岩石的土地,施加著最残酷的审判。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中国团队的学生们,个个脸色苍白,嘴唇乾裂。

他们站在一起,身体因为彻夜未眠的疲惫和此刻极致的紧张而微微颤抖。

但没有一个人坐下,他们脊背挺直,像一群年轻的士兵,不退半步。

本地工人们则远远地聚在另一边。

他们不敢靠近那座恐怖的钢铁山,只是用一种混合著敬畏和恐惧的目光,死死地盯著。

朱马站在他们最前面,双手紧紧握著一根撬棍,那姿势,仿佛隨时准备与那无形的敌人一决生死。

卡尔凡已经彻底瘫了。

他躲在一辆卡车后面,只敢露出一双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向上帝、向真主、向鲁菲吉河的河神,向他所知道的一切神明祈祷。

而艾米丽·贝尔纳和她的助手,则站在那台精密的德国观测仪旁边。

他们是这片混乱而原始的工地上,唯一的、属於现代文明的冰冷符號。

“数据记录开始。”艾米丽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不带一丝感情。

她的助手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观测仪的屏幕上,四条代表著不同观测点沉降值的曲线,正式开始以秒为单位向前延伸。

初始值:零。

等待,开始了。

第一个小时,漫长得仿佛一个世纪。

太阳升到头顶,毒辣的阳光炙烤著大地。

钢铁山峰在高温下,发出细微的、金属膨胀的“咔噠”声。

每一次声响,都像一记重锤,敲在人们脆弱的神经上。

“贝尔纳女士,一小时数据报告。”助手將一张列印出来的表格递给艾米丽,“四个观测点,最大沉降值,零点零八毫米。”

零点零八毫米。

这个数字,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完全在仪器误差和热胀冷缩的范围內。

艾米丽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心头烦躁。

她预想中的、哪怕是微小的、持续的沉降,並没有发生。

林晓东就站在离那座钢铁山不到十米的地方。

他没有看仪器,也没有看任何人。

他就那么站著,与那巨山融为一体。

他的平静,是这片焦灼土地上,唯一的清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下午三点。

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不期而至。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瞬间將整个工地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之中。

“下雨了!下雨了!”卡尔凡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水!是水!林教授,那些石灰最怕水了!”

所有人的心都猛地提紧。

石灰桩技术,最关键的就是对水化反应的控制。

如今,在这极限承重的状態下,大量雨水浸泡,会不会改变土壤的物理性质?

会不会诱发那可怕的后期湿陷?

艾米丽的嘴角,终於勾起一抹冷笑。

她就知道,这种原始的技术,根本经不起任何考验。

大自然,会替她完成这次审判。

雨水顺著那座钢铁山冲刷下来,在地面匯成一股股浑浊的溪流,毫不留情地灌进地基的每一个缝隙。

“贝尔c-3观测点数据出现异常波动!”助手的惊呼声,让所有人的心跳骤停。

艾米丽快步走到仪器前,屏幕上,代表著c-3观测点的那条曲线,果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向下的跳动!

虽然只有零点三毫米,但它跳了!

“看见了吗?林教授!”艾米丽的声音里,透著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和轻蔑,“这就是我说的风险!不可预估的风险!在水的面前,你们的『魔法』,失灵了!”

然而,林晓东连头都没回。

他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让数据再跑一会儿。”

几分钟后,雨势渐小。

奇蹟发生了。

那条向下跳动的曲线,在短暂的波动后,竟然……竟然又自己回弹了上去!

最终,稳定在了一个比之前还要高一点的位置上。

“不!这不可能!”艾米丽失声喊道。

“没什么不可能的。”陈浩推了推眼镜,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雨水降温,导致上层钢材和混凝土出现冷缩,整体荷载重心发生了万分之零点一的偏移!而地基经过雨水浸润,表层土颗粒结构反而因为二次水化而更加密实!所以沉降值才会先降后升!这恰恰证明了我们的地基,是活的!它在自我调节!自我增强!”

艾米丽呆呆地看著那条匪夷所思的数据曲线,大脑一片空白。

活的地基?自我增强?这已经超出了她所学过的任何一本教科书的范畴!

雨停了。

太阳重新露面,湿热的水汽蒸腾而起,整个工地宛如一个巨大的蒸笼。

夜幕,缓缓降临。

二十四小时的等待,才刚刚过半。

疲惫和飢饿,如潮水般侵袭每一个人。

但没有人离开。

篝火被重新点燃,却没有人唱歌跳舞。

大家只是沉默地啃著干硬的饼子,喝著水,目光始终不离那座在火光下显得更加狰狞的钢铁巨兽。

李小雨拿著两个水壶,走到林晓东身边。

她將其中一个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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