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去看沈世尧的表情,却能感觉他的目光始终滯留在自己的脸上。
冰冷的、饱含嘲讽的视线,令她如坐针毡。
良久,她终於听见沈世尧的回答:“隨便你。”
她如蒙大赦,抱起枕头,往沙发走去。
灯被沈世尧“啪”的一声关上,陆路闭眼,却不想一整晚睡得格外不踏实,总在做梦。
梦中她回到一年前沈世尧吻她的那家酒店。
她站在电梯內,电梯上下数次,却始终不开门,她又怕又急,拼命拍门,好不容易电梯开了一条缝,她兴奋地掰开,便发现前面竟是万丈深渊。
她嚇得尖叫,惊醒过来。
醒来才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床上,白纱窗外骤雨初歇,阳光正好,而將她抱到床上的人却不知去向。
陆路这才恍恍惚惚想起来,今天他们新婚的第一天。
第一天啊……她苦笑。
沈世尧回来的时候,不光替她叫了早餐,还带回两套礼服。
他没说话,只將属於她的那套礼服丟在床上:“晚上见george先生,吃完早饭我们可以出去走走。”
他总是这样,什么都不等她说,便自作主张地將一切都安排好了。
陆路有些慍怒,却已经懒得跟他起爭执,將衣服掛起来,起身去洗漱,擦脸上的水珠时,才轻飘飘问他一句:“去哪里走走?”
沈世尧一怔,旋即答道:“去海边吧。”
其实他也没考虑好去哪里,只是隨口一说,但陆路却点点头。
吃过早饭,换了一袭长裙,她走到他面前,仰头道:“走吧。”
沈世尧有一剎怔忡,端著水杯的手僵在半空,他起初爱上的,大概就是她这样的表情。
坚毅中带著清冷,一双眼明亮有神,嘴唇微微抿成一条缝,弧度柔和,是真的特別特別好看,特別特別討人喜欢。
他强忍住想要吻她的衝动,將那杯水放下:“嗯。”
这个时间,沙滩上行人寥寥,他们走得很慢。沈世尧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陆路摸不透他在想什么,索性心安理得地不猜。
其实沈世尧也没有想什么,只是忍不住觉得,这看过许多次的景致,这一次,竟感受全然不同。大概是因为陪著自己看风景的人是特別的吧。
他有些欣喜,那种欣喜就像丟进热咖啡里的方,一寸一寸融化,甜蜜沁入骨髓。
然而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却將这样的好心情打断。
陆路有些訕然,伸手去拿手机,却在看见屏幕上的名字时,神色一凛。
沈世尧当即捕捉到她的异样,將手机夺过来,看见“陆亦航”三个字时,唇边终於不禁浮起瞭然却又冷漠的微笑。
陆路刚想说些什么,只见沈世尧用力一挥臂,那只手机已顺势跌入大海里。
“沈世尧……你神经病!你凭什么扔我手机?!”
陆路又气又急,转身就往海里冲,半人高的海浪一波一波打过来,她的裙子都湿透了,沉甸甸的,拖住她的脚步。
她徒劳地海中捞了一阵,最后终於放弃,却没有折回来,反倒是蹲在浅海处,任由海水浸泡著,整个人都不动了。
站在岸边的沈世尧与她对视,两人的目光里渗出的寒气几乎可以即刻將对方冻结成冰。终於,陆路眼中的眼泪被一分一分逼出来:“沈世尧,你知道吗,凌姐回瑞士之前,说让我们好好谈一谈,但我知道,我们没什么好谈的。因为从开始到现在,你都没有听过我的声音,问过我的想法的。是,决定都是我自己做的,可我还有別的选择吗?”
“你想有什么別的选择?”原本沉默著的沈世尧抬头,看向她,“去姓陆的身边?那么我告诉你答案吧——做梦!”
陆路倒真觉得这是一场梦,因为就连她自己也记不清楚,这场爭吵最后是怎么收场的了。
她似乎在海里泡了很久,五月天,坎城的气温不算太高,久而久之,那贴身的裙子便冻得像只冰棍,她贴著那只大冰棍不断流泪,渐渐只觉得喉咙好像著了火,头也昏昏沉沉的……后面的事,她就全不记得了。
再醒来时天色將晚,她躺在床上,被捂在暖烘烘的被子里,额头上似乎还搁著个冰袋。
沈世尧坐在床边打电话,说的是法语,但她还是听懂了,是打给george先生的,说陆路今天突然发烧不能到访,万分歉意,日后一定补上。
掛了电话,沈世尧转过身,似乎是想摸她的额头。陆路嚇得一缩,赶紧闭上眼睛,试图装睡。
沈世尧一定看出来她醒了,却没有拆穿她,摸摸她的头,確定烧退得差不多了,这才轻手轻脚地挪去沙发上睡觉。
偌大的房间倏然间只剩一盏廊灯,陆路悄悄睁开眼,便看见昏暗中沈世尧的背影。
他明明身材頎长,但此刻却不得不蜷缩在那不够宽敞沙发上。陆路不自觉地模仿了一下他的睡姿,不禁皱皱眉,一定很难受吧。
但看他却又一副没有任何不適的样子。
一想到昨天他也这样將就了一晚,陆路忽然有些犹豫,是否要叫他起来跟自己换一换?她那么瘦小,那张沙发不止刚好,甚至绰绰有余。
但一想到今天他不分青红皂白丟掉她的手机,陆路便气不打一处来,这样的男人,她干吗要多此一举心疼他?
翻个身,陆路决定睡觉。
这一夜,或许是发烧了的缘故,陆路睡得很沉。而丟失了手机的她,自然也没有接到丁辰一遍又一遍打来的电话。
和坎城胀满腥甜海风的空气不同,国內的空气里飘著的全是初夏咸涩的热气。而丁辰也就在这样的咸涩中逐渐意识到,自己这短暂的一生,终於在此刻结束。
明明下午她的心情还那样好,从坎城匆匆赶回来虽然疲惫,但和杜鸣笙恢復了联繫,她虽然心酸,却还是有小小的庆幸。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相聚过,这一晚,也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积压已久的思念作祟,她鬼使神差去了他的公寓。
敲了很久门都没人应,她不得不咬牙拿出备份钥匙。这么久没用过,多少有些心虚。
而那些糟糕的预感便是在转动锁孔的一刻窜入脑海。
女人的第六感大概是世界上最神奇最没法解释的东西,所以当丁辰真的看见杜鸣笙和那个穿著睡衣在他家打电动的女人一起睡在床上的时候,她除了震惊,更多是觉得好笑。
给杜鸣笙的那一巴掌她几乎用尽了全力,却抵不过她心口的血流如注。
她最终没能免俗,跌跌撞撞地从公寓大门跑出去,而落在身后地板上的那串钥匙看上去简直像一张嘲笑的脸。
外面是无边无际的黑夜,仿佛要將人吞噬,丁辰趴在方向盘上,反覆而徒劳地拨打著陆路的电话,回应她的却总是那句冰冷而甜美的“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明明乍暖还寒的春天已经过去了,明明炙烈明媚的夏天就要到来了,为什么她的一生却死在这一天,连一丁点徵兆都没有,连一丁点余地都没有……只剩下无法被填补或消弭的巨大绝望。
一瞬间,她连哭的欲望都没有了。
而这一生,最怕不是不能哭,不敢哭,而是,不想哭。
丁辰跑走以后,author这才慢慢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服。房间里还有丁辰剩下的半包烟,他迟疑了一下,抽了一根出来,点燃,这才回头看著床上的女人:“新闻稿確定了吗?”
床上的女人正在扣睡衣纽扣的手顿了顿,回头甜笑:“早就搞定了呀,就等你什么时候开尊口,正式放消息出去了。”
“谢谢你陪我演这一出。”author还是不习惯烟味,將菸头掐灭,奇怪,明明曾经那么爱吻丁辰,亦从不觉得半分不適。
女人又笑笑,耸肩:“好啦,不客气,虽然我搞不懂你干吗这么伤害她,但是对我有百利无一害,我也就不好奇那么多了……我先去隔壁房间补眠了。没想到在外面演戏那么久,私下还要演,真是一点趣味也没有。”
author点点头,將剩下的烟放回抽屉里,看向窗外,不再说话。
还记得那天有很好的阳光,初夏大概总是这样生机勃勃的样子,像个十六岁的少女,绑两只麻辫,穿那种黄绿的吊带裙,笑起来整个世界都在微微发颤,风一吹,世界是满满的甜。
这曾是author最喜欢的季节,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在最喜欢的季节里,去伤害这辈子最爱的人。
但好像不这么做,他记忆中的夏天也无法延续下去。
因为像十六岁的初夏年年都有,他的十六岁,却仅有一次。那时候他的心好大,装的却只有一个她,而现在,他的心里却不得不装下更多更复杂的东西。
这就是成长的代价。
author將玻璃窗打开,果然有风灌进来,他站在风里,那些没来得及流出来的眼泪,很快就被风乾了。
同样在这风中久久怔忡的,还有清珂。
自从陆路辞职后,她便暂时转到美玲手中。新专辑五月一日上市,宣传活动一波接一波。而在这轰炸式的活动中,她这段时间养成的药物依赖多少有所缓解。
但这好像並不完全归功於她的忙碌,而是因为她终於搬进了陆亦航新买的公寓。
还记得陆亦航把钥匙递给她的时候她非常愕然,那时候她还在医院的床上,刚刚洗胃结束,她虚弱得整张脸都是惨白的。迟疑了很久,才问他:“你……真是这么想的?”
陆亦航凝视著她的眼睛,似乎极力在压抑著某些情绪:“是的,我们一起住吧。”
“好。”
她明明读懂他眼中的痛苦挣扎和愧疚,却寧愿装作不知。
求仁得仁,爱一个人从来就是这样一回事。
就像睁开眼睛去做一场梦,你清醒地知道你想梦见什么,你就梦见什么。
当然,偶尔也会有梦被打碎的时候。
比如看见陆亦航手机里那个已拨却未接通的號码,又或者在他电脑的瀏览器里,看见他残留著的搜索痕跡——“坎城”两次格外刺眼。
你看,他甚至懒得瞒骗她。
意识到这点,那些积蓄起来的理智便一寸寸被瓦解,直到她下意识地抓起藏起来的药瓶,往嘴里送那些镇定性的药片。
一片不够就两片,两片不够就三片,许多许多片不够……不,不会不够,就好像那些被蒸发在风中的眼泪一样,她心中的那些痛楚也逐渐会被麻痹,掩盖。
因为这场梦还没有醒,她不要醒。
让陆路十分震惊的是,刚下飞机,她便看到了author新恋情正式公开的消息。
机场的电子屏幕里全是滚动播出的新闻剪辑,配上公司正式的新闻稿,简直言之凿凿。陆路有些晕眩,將画面凝视许久,这才確信,她不是在做梦。
陆路的心不由猛地一沉,想向沈世尧藉手机给丁辰打电话,却迟迟开不了口,因为自那天起,他们已一路冷战到如今。
不论是蜜月,还是约见george夫妇,她都以沉默表示抗拒。沈世尧也没有逼她,两个人沉默到第三天,沈世尧终於订了机票回国。
陆路也就鬆了口气,心中的愤怒总算平復了几分。
但也就是这刻,那些好不容易平復下来的愤怒再度被点燃,陆路突然想到,发生这样的事,丁辰一定第一时间联繫过自己,而她呢,她却被沈世尧丟了手机,对一切一无所知!
思及此,陆路愤慨地將行李一放:“我还有事,先走了。”
这是他们三天以来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她向自己告別。沈世尧怒极反笑:“你要去哪里?”
“不关你的事。”陆路已经开始低头翻钱包,记得出国时都换成了欧元,也不知道人家收不收。
一迭人民幣突然递入手中,陆路诧异:“怎么?”
“你不是有事要走?”沈世尧將行李箱拿过来,表情已恢復如常,“你走吧。记得处理完事早些回去就好。”
他態度转换得如此快,陆路多少有些不自在,但又实在担心丁辰,只好咬牙道:“那你把手机也借给我吧……我有急用。”
“好。”沈世尧爽快地將手机递给她。
“你……”陆路彻底傻住了。
沈世尧拱手示意她走,她又回头看一眼电子屏上author的脸,终究扭头。
人潮汹涌中,她忽然有一瞬怔然,心软得一塌糊涂,她多想回头去找到沈世尧,跟他说一句什么,哪怕一句“谢谢”都好,但待她再转身,沈世尧却已不见了。
身后是播音小姐机械而甜美的信息播报声,她愣了愣,不得不离开。
坐在返回市区的计程车上,陆路开始用沈世尧的手机打丁辰的电话。
她几乎可以想像她在那边哭得泣不成声的模样,一想到这里,她便觉得揪心,然而丁辰接起电话的声音,却比她料想的冷静太多。
“丁丁……”她欲言又止。
丁辰似乎在忙碌著什么,听见她的声音,略一顿:“你回来了?怎么没去度蜜月?这號码怎么是沈世尧的?”
她问题太多,陆路无心解释,只著急问她:“你……还好吗?”
“我好著呢,”丁辰笑起来,“倒是你,手机一直打不通。”
“我手机掉海里坏掉了……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author的公寓啊,”丁辰终於直起腰,扫视一眼摊了一地的过去八年来的日记与情书,“……来毁尸灭跡。”
原来author在昨天已搬出这套公寓,而丁辰得到消息后,打著看房的名义,让秘书拿到了这里的钥匙。
她也不知道想来这里干吗,或许就是想来看看,那些一起相携度过的痕跡。
浴室里放牙刷的玻璃杯是她买的,他没带走;还有抽屉里的半包烟,也搁在那里;衣柜里她给他买的外套还没有拆掉吊牌,也被遗弃了……她通通看了一遍,最后是折回车上,將保存了八年的情书与日记带上楼,付之一炬。
陆路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的场面。写满字的纸在金属筒里被点燃,整个房间里烟雾繚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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