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黑夜从黎明开始
“噢?那我事先告诉你会怎样?”
“起码准备十打海报来討签名,”陆路微微一笑,“说笑而已……我若是这样做,怕是立刻被人丟出去。”
“也不至於这么惨,不过工作大概別想要了。”沈世尧发现自己心情不错,竟少见地愿意配合別人打趣。
然而陆路下句却一本正经起来:“谢谢沈先生愿意跟我开玩笑缓解我紧张的心情,那么今晚我有什么需要做的吗?”
“什么都不用做。”沈世尧晃著手中的香檳酒杯,漫不经心道。
確实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跟在沈世尧身后,笑得大方又得体就够了。因为他是沈世尧,所以没人会为难她,几乎跟她打过招呼的人,都会对她报以友善的微笑。
真是诱人的宝座,陆路想,难怪孟澜会迫不及待。
思绪游离间,恰好有侍者经过,询问她要不要香檳,陆路下意识摇头,说自己不能喝酒,话音刚落,沈世尧已走到她跟前,绅士地轻声道:“我有单生意要谈,你自己能应付吗?”
他认真的表情十分迷人,陆路透过玻璃杯凝视他片刻,才慢吞吞地用法语答道:“当然可以,您放心去吧。”
沈世尧不由一愣,却没说什么,淡笑著转身同生意伙伴走远。陆路望著他的背影,整个人终於鬆了口气,乾脆懒懒地靠在一棵棕櫚树上养神。
还记得从前她最討厌这样的场合,除了要穿討人厌的高跟鞋,还要逢人便笑,笑得脸颊肌肉都要抽筋。
“哪里有那么多高兴的事?”她气鼓鼓地问那个人。
“当然没那么多高兴的事,只是与其以坏情绪波及他人,不如用笑容感染別人。”那个人刮一下她的鼻子,柔声解释道。
而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她虽仍没法学得像他一样妥帖周到,却总算能够对著陌生人展顏。所以就算是再虚偽卑鄙不堪的爱情,也总会留下一些美好珍贵有意义的东西。而她,就是靠著那些东西,存活至今。
陆路的思绪是被一阵悽厉的惨叫声打断的,待她睁开眼,周围已混乱一片,不时有伺应生慌乱地奔跑,香檳酒碰洒一地。
陆路浑身一震,急忙拽住会场的一个伺应生询问:“怎么回事?”
“george太太的羊水破了,我们已经打过电话叫医生,但最近的医院仍有段距离,我们都担心……”伺应生瑟瑟发抖,连自己的母语都说不利索。也难怪,今天来这里的人若出了什么差池,没有人担待得起。
“带我去看看,”陆路深呼吸一口,坚定地看向伺应生蓝眼睛,“带我去!”
露天会场的角落,george太太正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周围虽围满了面色惨白的宾客,却没有人敢上前一步。
作为异乡人,陆路虽认得出娱乐財经版的常客,却未必知道眼前这位痛苦的妇人正是这家五星级酒店的老板娘。所以她才能毫无忌惮地凭著一腔孤勇,拨开人群,蹲下身体,用法语对痛到几乎失去意识的人命令:“把身体放平!把臀部抬高!深呼吸,对,不要紧张!”
漂亮的妇人满头冷汗,轮廓分明的五官皱成一团:“不,我害怕……我怕我撑不到救护车来……”
“你凭什么撑不下去?撑下去!你的孩子在等你!”说罢陆路已放平她的身体,抬高她的臀部,大声道,“来,跟我一起深呼吸!你会看到你的孩子的,一定会的……”
说话间,陆路的眼中已有两行泪簌簌落下。
当年,她的妈妈就是在生她时死於难產。她不知道妈妈是否为没见她一面遗憾,但她確实曾无数次幼稚而自私地幻想,若妈妈能坚强一点,撑下去,撑到陪她长大……那么,她或许就不用面对那么多背叛和分离,也不用无数次痛苦得恨不得死去。
救护车的声音逐渐近了,医护人员抬著担架跑来,陆路茫然地退让,一抬头,便看见人群中的沈世尧正一动不动地望著自己。
他的眼里或许有许多情绪在翻滚,她却忽然看不真切了,虚浮的双脚开始颤抖,下一秒,竟眼前一黑,笔直地栽倒在地上。
陆路醒来时,发现自己置身在沈世尧的房车內。偌大的空间內只有两个人,不免冷清,陆路轻瞥了沈世尧一眼,又缓缓闭上眼:“我闯祸了?”
“说对一半。”沈世尧把玩著手中的红酒杯,却並不喝,“告诉我,你是否医学专业毕业?”
“当然不是……”陆路觉得倦极了,根本无心说下去,“直接告诉我,我闯了什么祸,是否能补救。”
“补救是不可能了,但可以修正。明天我会让人告诉george先生,你曾在大学毕业后自修过一年医疗护理。”
陆路觉得好笑:“撒谎是你们这种人生活的必需品?那我也偶尔撒个谎吧……沈先生,我非常感谢你现在为我所做的一切。”
“那我偶尔说句真话如何?”沈世尧非但不恼,反倒悠閒地往后一靠,微笑道:“我很欣赏你的勇敢。”
车內的气氛一下凝固了,半晌,陆路听见自己乾巴巴的声音:“……其实我也算接生过,不过不是人,是动物,我曾为一匹马接生过。那是爸爸送我的生日礼物,只可惜,它已经去世了。”
若不是沈世尧提起,陆路几乎都要忘了,她也曾有过那样难忘的经歷。那匹马是爸爸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寄养在乡下的农庄。她每月都会抽空去看它,和它玩耍,直到有天,农庄的爷爷告诉她:“小马怀孕了,要做马妈妈了。”
马的孕期特別长,要十一个月,所以那一年里,陆路往乡下跑得特別勤。然而好不容易挨到生產那天,却赶上暴雨,村里的兽医不能来,农庄的爷爷只好亲自接生。
彼时陆路还是个十岁的小姑娘,没心没肺,非缠著爷爷要帮忙。然而待马宝宝出世,陆路望著满手的鲜血,嚇得结结实实哭了一场,从此再不愿去农庄。而那匹马,也就这样无辜地被她拋弃。
直到八年后,陆路家变,狼狈地离开时,突然收到一封信,信是来自农庄年迈的爷爷的,说前段时间那匹母马已经去世,但留下三个宝宝。信中还有马宝宝的照片,陆路看著看著,原本麻木到刀枪不入的心竟猛烈地抽搐起来,紧接著,痛哭失声。
她已不怕背叛、伤害、失去,却畏惧曾有过的好时光。因为太好,反而衬得眼下的一切都荒凉。
陆路强迫自己从回忆抽身,朝眼前的沈世尧耸肩一笑:“不过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所以你还是记得要跟george先生撒谎。对了,今晚我住哪里?”
“回你一直住的那家酒店,我另外为你订了房间,不必惊动其他人。还有,明天回国的机票也已经准备好。”
“这么快就可以结束?”
“是的,如你所愿。”沈世尧扯了扯领带,竟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焦躁。眼前的人聪明、勇敢、懂得分寸,几近完美,却虚假得仿佛戴了面具。他沈世尧虽向来喜欢以一副完美面目示人,却最討厌旁人以同样的面目对待他。
车子在陆路下榻的酒店外停下,陆路下车,关门,动作一气呵成,直至走到酒店门口,沈世尧忽然放下车窗叫住她:“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在电梯里,回三十层时,你为什么哭?”
陆路惊诧,他竟然注意到自己哭了?然而怔忡许久,她最终只是转过身冲他微笑:“可以撒谎吗?”
“可以。”
“因为喜悦。”
“那我也撒个谎吧……”沈世尧慢慢將车窗升起来,声音听不出喜怒,“我们將永远不会再见。”
夏夜微凉的风拂过面颊,坎城今晚的星空有如海洋般绚烂,陆路觉得有些冷,下意识抱住双臂,一时间怔住了。
她走了那么久,以为天亮终会有光,却哪知道,黎明只是黑夜的开始。
国际到达出口,电子屏上巴黎飞来的航班已第三次提示延误,丁辰有些焦躁地跺跺脚,决定去吸菸区抽根烟缓解烦躁情绪。
也许是夜深的缘故,原本应被大老爷们霸占的区域此刻空荡荡的,丁辰隨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一抬头,才发现墙上的电视里居然在放author今年亚洲巡演的dvd。
说起来author也算个奇蹟,十六岁在街头被星探相中竟不是眾所周知的低端骗局,他真的就此签了经纪约,一步步从单曲发起,坚持了八年,如今终於稳坐国內当红不让的人气王宝座。
author帅气又有魅力,这点丁辰是早知道的,否则当年十六岁的她也不会不管不顾地投入他的怀抱。但眼前这个穿著亮晶晶舞台装画著深黑色眼线的男人却不是她所熟悉的,她熟悉的那个author,今早还端著刚煎好的太阳蛋与火腿,小心翼翼地问她:“新专辑的宣传期告一段落,我们要不要去马尔地夫休个短假?”
丁辰刚换好衣服,自顾自地將烟往嘴里送:“看情况,我这个月有好几个重要的官司要打。”
author点点头,眉目中多少有些失落,声音却仍是温柔的:“不要太辛苦。”
“我知道,”丁辰站起来,“那我先走了,阿笙。”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多少年了,丁辰早习惯跟他的粉丝一样叫他author,似乎完全遗忘了他的本名其实是杜鸣笙。
鸣笙,鸣笙,阿笙……丁辰猛地抓起沙发上的包,落荒而逃。
此刻,电视里author正將今年的主打歌《恆星灰烬》唱到动情之处:“我知道/世界上最坚固的恆星/也终將化为灰烬/何况你我/这微不足道的爱情……”丁辰的手机响起来。
“我人在到达口了,你在哪里?”
丁辰一怔,一看表竟已过去一个小时,连忙起身:“给我五分钟,马上就到!”
五分钟后,陆路便看见一身正式裙装的丁辰朝自己挥手。
陆路环顾四周,確定没有媒体蹲点,才向眼前人拋个大大的白眼:“不就是大半夜当个免费司机,有必要盛装成这样?又不是相亲!”
“你还真说对了,就是相亲,”丁辰挽住陆路的肩膀,亲热地拉著她往外走,“相完直接过来接你的,够义气吧?”
“那……杜鸣笙怎么办?”
“他和他们公司那什么清纯玉女小师妹传緋闻的时候,你怎么不去问问他我怎么办?”丁辰嗤笑一声,“別傻了,我们早分手了,就是偶尔睡睡的关係罢了……对了,你坐这么久飞机不饿吗?要不先去吃宵夜?听说你们那个孟大小姐不是一般难伺候啊,这回去坎城有没有猛料,快给我八一八……”
见丁辰无意继续杜鸣笙的话题,陆路也就识趣地打住:“得,你又不是真有兴趣,要真有,哪轮到我来告诉你,网上到处都是……哎,你別拿手机搜了,多麻烦,先吃饭吧,吃完我什么都告诉你!我现在快饿死了!”
去的是丁辰和陆路念高中时最喜欢的一家宵夜摊,以老板脾气坏和菜的味道好著称。不过七八年过去,再坏脾气的老板见到熟客也捨不得板起脸来,更何况这两位熟客还都是美人。
“酸萝卜泥鰍,爆炒腰,凉拌猪耳朵,再来两斤梅子酒!”丁辰一捋袖子,“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就你不醉不归吧,”陆路斜睨她,“我酒精过敏,最重要是得替你开车。”
“开车可以叫代驾,倒是你,真没义气,我相亲这么辛苦也不陪我喝。”丁辰眨巴著一双水汪汪的眼望著陆路,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陆路最怕她这招,不出半分钟,果真缴械投降:“只能少喝点啊,多了你就得送我去医院了。对了,你不是要听猛料么,相信我接下来说的,一定值得你这顿宵夜了。”
“噗!你说孟澜逼宫不成反而当著媒体面被甩?”丁辰酒杯一撂,捧著肚皮快笑岔气。
“你搞错重点了吧,丁大小姐!”陆路扶额,咬牙切齿道,“重点是我是那个无辜的受害者!等cindy姐回国,我要立刻递辞呈,以后估计也很难在这个圈子做下去了……”
“这不是挺好么?”丁辰重新为自己斟上一杯酒,“正好你可以来我事务所帮忙,学了几年法律,虽然没毕业,但以你的实力,至少甩我事务所那些所谓的名校生几条街。小六……你为什么非要和自己较劲儿?事情都过去六年了,你也该走出来,朝前看了。”
然而听到这个久远的小名,陆路却置若罔闻,自顾自夹菜,保持沉默。
良久,她终於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我不是没想过,但是丁丁你知道吗,我走了那么久,也以为天亮就会有光,只要撑下去,就一定能过去。但其实不是这样的,黎明只是黑夜的开始罢了,无论我做什么工作,说什么话,只需要发生一件很小的事,就可以轻易地把我拽进回忆里……我也想忘,但是太难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忘……”
时间仿佛静止了,看著眼前平静流泪的人,丁辰忽然记起六年前出事,她赶去美国看她时的样子。
丁辰从没有见过那样的陆路,她平躺在床上,不哭也不闹,像一具会呼吸的尸体。丁辰心中一搐,抱著她失声痛哭,没想到陆路却反握住她的手,安慰起她来:“丁丁,你怎么哭了?你不要哭……”
如此看来,能让眼泪流出来,已是一种天大的进步。丁辰愿意相信,陆路一定会在某天好起来,就算那需要时间,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黑夜也是黎明的开始。
“话说回来,我倒是很感谢沈世尧……”丁辰话锋一转,试图摆脱这令人不快的氛围。
好在陆路很配合:“怎么?”
“至少他改写了你六年没和男人接吻的记录!”丁辰嘿嘿地坏笑,“怎么样,感觉还不错吧?”
“早忘了。”陆路翻个白眼,“路人甲的吻,干吗要记得。更何况我们不会再见了。”
是的,儘管按沈世尧的说法,他们將还会再见,但在陆路心中,想不想再见一个人,跟谈恋爱时说分手一样,只是一个人的事。她已打定主意,下周一去辞职时,將用过的礼服和项链託付给cindy转交,这样他们便算是两清。就算她可能会待业一段时间,她也不想让沈世尧给她介绍工作,免得惹上更多麻烦。
吃完宵夜,丁辰叫来代驾送两人回家。陆路租的公寓稍近,所以提前在路口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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