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时,陆路下意识偷瞥了孟澜一眼,这才发现她正出神地盯著自己还没有痊癒的手腕发呆,一时间,气氛凝滯得有些可怕。

果然,凌晨一点刚过,孟澜便从房间消失了。首先发现情况的是美玲,她平时负责孟澜起居,所以住在套间的外间。或许是累极了反而亢奋,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著,最后口渴起来倒水,却发现孟澜的床上空空如也,嚇得她赶紧跑去敲隔壁的门,把所有人叫醒。

面对一室明亮却空无一人的景象,cindy深陷在沙发里一根接一根抽菸。其他人站在原地手脚僵硬,连大气都不敢出。

依稀是过了很久,cindy將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打开通讯录,指著一个號码,命令陆路:“打过去。”

哪里还敢有一丝迟疑,赶紧照著cindy交代的將电话拨过去,提示音只响了两声,那边的人便接起了电话,似乎是早猜到这样的结果。

沈世尧声音慵懒而低沉:“告诉cindy,找个懂事的陌生面孔来接人。”

陆路手心发烫,怔了片刻,才將沈世尧的话复述给cindy。cindy沉吟片刻,抬起头,望著陆路的眼睛:“你去吧。”

无须解释,陆路便明白cindy的理由。在转做经纪人助理之前,她在公司做过一段企宣,后来上个助理结婚辞职,公司一时找不到合適的人选,便把陆路暂时调了过去。没想到几个月下来,cindy看上她不多话又利落的性格,便一力將她留了下来。所以说,论懂事的陌生面孔,非她莫属。

简单地收拾一下,换了件稍正式的衣服,陆路便下楼了。一出酒店大堂,陆路便看见cindy事先吩咐准备好的房车停在门口。司机十分有效率,陆路一上车,引擎立刻发动。

目的地是坎城当地非常著名的马丁內斯酒店,和孟澜下榻的这家酒店相距不远,想必这也是她可以不惊动所有人离开的理由。陆路这才惊觉棘手,深夜去接一对痴男怨女中更失控的一方离开,这样的差事怎么想都招人憎。

然而不知不觉间,车已在酒店前停下。深呼吸,打开车门,陆路发现手心全是冷汗。按照平时,从大门到电梯这段路顶多需要一分钟,没想到她今天竟然了双倍的时间。

三十层,比他们住的那层还高,望著电梯內壁映照出的脸孔,陆路觉得有些陌生,原来这就是自己。

头髮剪得短短的,光看背影会以为是个小男生。比十七八岁的时候还瘦,好在面色健康,以及,眼里终於没了那些名为悲伤绝望愤怒的情绪。

还记得刚从美国回来的时候,陆路十分不適应,不论是天气还是周遭的人事。她学的是法律,企业法务那块,最后却阴差阳错进了娱乐圈。对外说是图热闹,不用害怕寂寞,只是进来后才发现,原来这个圈子里寂寞比比皆是,哪里逃得掉。好比孟澜,看似高高在上风光无限,却也只能在深夜饮泣。

那是刚到坎城的第一晚,聚餐结束,除了陆路酒精过敏没喝酒,所有人都微醺。回到酒店,陆路睡不著,想起ipad落在美玲那儿,便悄悄刷了门卡进去拿,没想到却发现孟澜仍然没睡,正坐在窗台上蜷成一团小声抽泣。

那真是隱忍的哭声,令陆路想起自己无数个哭过后靠安眠药入睡的夜。她站在原地,一下便忘了来的目的,最后只两手空空地离开。

然而即便如此,陆路依然清楚,轮不到她去同情孟澜,也轮不到她与孟澜交心。世界上有千万种寂寞,她们刚好分享过同一种,不过如此罢了。

而此刻,陆路站在这电梯间里,不知为何,又忽然想起那个夜。一时间,无数的情绪翻涌至胸口,直至电梯门在三十层打开,她才回过神,走出去。

温柔的灯光照映在陆路柔软的短髮上,世界安静得犹如一枚茧,所有心事隱没於无声。

房门打开的一剎,陆路怔住了,下一秒,她立刻闭上眼。

眼前的小助理如此懂得审时度势,沈世尧不禁勾起嘴角,要是孟澜有她一半懂得分寸,大概他们也不会走到今天。至少,不会激怒他,逼他选择以这样的方式分开。

“cindy让你来接人,就是让你杵在门口?”沈世尧微笑著打量她,眼中的情绪已收得很好。

陆路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踏进房间,將房门关上:“对不起,是我失態了。不过沈先生请放心,上来前我已经检查过,没有记者跟拍。”

目之所及一片狼藉,陆路谨慎地看了眼脚下碎掉的玻璃杯,深吸一口气然后抬头:“如果方便的话,我这就带孟澜姐离开。”

沈世尧抱臂,面色平静地转身面向始终望著窗外没有回头的孟澜:“澜澜,准备好了吗?你助理说可以走了。”

然而窗边的人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岿然不动。

孟澜不动,陆路自然不能催促她,只好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原地。沈世尧原本刚少见地动了一场气,余怒未消,此刻见孟澜无动於衷,收起来的情绪又慢慢渗出来,刚要发作,孟澜却仿佛没事人似的转头,粲然一笑:“好啊,不过我要你送我下去。”

孟澜撒娇陆路自然是见过许多次的,电影里,mv里,然而那都是演戏,再维妙维肖,也隔著若有似无的距离。唯独此刻,陆路见她红唇微启,眉目间全是柔情,然而那柔情里又隱隱带著几分畏惧,不禁在心中倒抽了一口凉气,竟然是用了真心。

也是,只有用了真心,才一顰一笑都被对方牵动,又时时刻刻害怕被拒绝,所以总少不了畏惧。

好在沈世尧这回没有回绝她的一腔热情:“好吧,我送你到大厅。”

直到电梯门打开前的最后一剎,陆路都没有想过,事情竟会以这样戏剧到近乎疯狂的形式逆转。

已是半夜,酒店內几乎无人走动,所以陆路虽觉得让沈世尧送行不妥,但也碍於是孟澜的要求,没有多言。但她不知道的是,自己一时的侥倖,竟成了沈世尧与孟澜划清界限计划的最大助力。

其实沈世尧对外向来和善,只要不触及底线,什么都好说。然而越是这样八面玲瓏的人,生起气来,便越是惊人。孟澜这次算是玩大了,竟然以自爆恋情为条件威胁沈世尧必须在结束工作后来坎城陪他看影展。沈世尧当然知道孟澜的小算盘,她想公开恋情多时,他却並不上心。沈世尧虽然在朋友圈承认她是自己的女伴,但女伴和女友的差距,孟澜不是不知道,这才瞅准时机,想要上位。

可孟澜没想到沈世尧会直接提分手,一点余地都不留,直接掛了她的电话。她气不过,先是活动玩失踪,再是闹自杀,今天还一意孤行跑来他下榻的酒店,甚至招了一群娱记守在楼下,就为了拍到他们的照片,坐实两人关係。

但这些沈世尧怎么会不知道。第一次被自己的女伴算计,沈世尧觉得可气又可笑,思忖许久,决定按孟澜写好的剧本演下去。

只不过这齣戏里,孟澜再没有资格当主角。他的主角,是某个从天而降的陌生小助理,只当是她修了八百年才修到这样的福气,能在今天被他沈世尧一吻。

聚集在电梯门外的娱记最终在安保人员的强行干预下暂时退出了酒店,只见电梯门再度闭合,沿著刚才运行的轨跡缓缓上行,但这一次……四周是比静謐更可怕的死寂。

回想起刚才沈世尧那个一力纠缠的吻和那些极尽缠绵的话,陆路不禁又眼前一黑,双腿发软,原本以为这一生已尘埃落定,死海无波,没想到战战兢兢走到今天,却莫名其妙卷进別人的爱恨恩怨里。

而最令她绝望的或许不是这个,而是就算是如此陌生的吻感,也可以让她联想到那个人。

只是距离她上次被那个人吻,已隔了六年。

她还记得那是她生命中最寒冷的一个夏天,在加州明媚到刺眼的阳光里,那个人將她逼至角落,吻像疾风暴雪般砸下来。

她踢他,打他,甚至拼命咬他,但那个人就是不放手,陆路只觉得整颗心被狠狠揪起来又摔在地上般的疼,最后只能流著泪求他:“我恨你,我已经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所以求求你放开我,求求你……”

那个人顿时傻了,世界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人以这样悲慟哀求的语气说恨。然而越是这样的软弱投降,越是令他心虚绝望。

她踉踉蹌蹌地逃走,一別六年,直到她回国,他们再未相见。

眼看电梯就要回到三十层,陆路不由慢慢、慢慢垂下自己的头,一滴不易察觉的泪就这样砸在电梯深红色的地毯上,转瞬消失不见。

半个小时后,cindy终於风尘僕僕赶来。如陆路所料,其他人都被留在了酒店,看样子对刚才爆出的“猛料”尚不知情。

cindy进屋,却没有看她,只朝沈世尧頷首:“沈先生,好久不见。我是来带孟澜走的。”

说到孟澜,从进房间起她便像个偶人般缩在沙发角落一动不动。陆路见她如此伤心,原本想解释几句,但一想到自己的尷尬处境,只能悻悻地闭上嘴巴,找了个离孟澜稍远的位置坐下。

毕竟看孟澜眼下的表情,简直想马上杀掉她。虽然这一切其实与她无关,但女人一旦爱起来,都是没有逻辑,无理到近乎疯狂的。

cindy扶著孟澜一路走到门口,这才回头,看陆路一眼:“lulu,事情我大概知道,这几天你不要回酒店,留在这里配合沈先生。”说罢,已带上门。

房间里恢復到一派寧静,陆路觉得有些可笑,她明明还没来得及问怎么配合沈先生,她们便迫不及待地將她撇下。难道因为她聪明懂事,就必须乖乖给人当工具搓圆捏扁?

陆路深吸一口气,试图抑制住情绪。下一秒,一杯水递至眼前:“渴吗?”

陆路这才抬头,打量起这个不打招呼便“利用”自己的男人。

其实和財经杂誌上的照片比,沈世尧本人看上去更瘦一些,也更生动。尤其是那一双眼,深不见底,仿佛宇宙黑洞,一不小心就把人勾了去。

陆路冷笑,她大概稍微能理解孟澜对待这段关係为何如此急进又失態了。

沈世尧捕捉到她唇边的笑意,笑著开口:“lulu,你比我想像中更冷静。”

“哦?”陆路缓缓抬头,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所以你才跟cindy姐强调,要找个懂事的陌生面孔吧。因为是熟面孔的话,便没人会相信这段緋闻,而不懂事的,难保不会把你的计划搞砸,你说是吗,沈先生?”

“是的,lulu小姐。”沈世尧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我忽然觉得孟澜应该把她上个月拿的最佳表演奖送给你。”

“我没兴趣,”陆路蹙眉,接过沈世尧手中的水一饮而尽,“我只关心接下来怎么保住我的工作。”

“很简单,”沈世尧不动声色地接过空杯,“晚些陪我去参加一场酒会。”

“就这样?”

“是的。”

“没別的?”

“暂时没有。”沈世尧打量她一眼,“对了,你是不是很久没谈过恋爱?”

“怎么?”陆路警惕地看他,却不想沈世尧竟慢吞吞地对她吐出几个字,一时间,陆路的脸红成一片,窘得恨不得立即打个地洞钻进去。

只见沈世尧托住下巴,目光缓缓扫过她的脸:“吻技……太烂了!”

果不其然,当天下午她与沈世尧的八卦便登上了国內各大娱乐网站的头条,同他们热吻照片附在一起的,还有沈世尧所经营的世朝珠宝的一纸合约,孟澜將会是他们今年主打系列“绝色”的代言人。毫无疑问,这是笔丰厚至极的“感谢费”。

陆路一边机械地刷著网页,一边强忍嘲讽的笑意。良久,她再也忍不住,转头揶揄沈世尧:“斯坦福毕业……沈先生,你们公关部撒起谎来都不用打草稿吗?就不怕媒体查出真相弄巧成拙?”

“没关係,”沈世尧走过去,大概扫了通稿一眼,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没有人会去查,就算有,也只会查到你斯坦福传媒专业毕业,这个答案你满意与否?”

“当然满意,”陆路点头,又摇头,眸色渐深,“所以说沈先生,我更不懂了,以你的能力,大概就算被媒体拍个百八十次,也可以將新闻压下来……为什么?”

“那么你说,是为什么?”沈世尧正在系领带,听见她发问,饶有兴致地坐下,含笑打量她。

陆路虽知道自己即將说出的答案非常欠揍,但还是极力保持严肃:“自然不会是因为你看上我……所以只能是,你生气了。”

话音刚落,陆路已觉得可笑至极。如果孟澜知道她如今所受的一切委屈都只因眼前这个男人被她的行为激怒,非要给她一个下马威,断掉她的全部念想,她怕是会羞愤得真去再自杀一次。

“你確实很聪明……”沈世尧起身,整好西装,“但聪明到这里就可以了。接下来的事,我会处理妥当。你可能会换一份工作,但薪酬会更好,绝不会失业,这个解决方案你还满意吗?”

“当然满意,”陆路亦跟著起身,关掉电脑,“就算我不满意,也没有选择,不是吗?沈先生。”

沈世尧微怔,半晌,开口道:“除了工作外你可以提別的条件,只要合理,我都会儘量满足。不过现在,还得麻烦你配合我走一趟了。”

陆路自然记得这件事,所以她才早早换上了沈世尧让人送来的礼服。她太瘦,抹胸深v根本撑不住,没想到沈世尧一眼便看穿,选的刚好是最简单也最安全的无袖款。再配上世朝最经典的一款蓝宝石项链,倒把她白皙精致的脸孔衬得光彩照人。

“你的头髮太短了。”沈世尧坐在沙发上,扫视她一眼,沉声道。

“因为好打理,也不用做造型。”陆路坦然地將头髮拨了拨,“可以出发了吗?”

沈世尧今天应邀出席的酒会在海滨大道的一家酒店举办,待两人赶到,会场里已匯集了好些宾客,大都是平日里霸占財经和娱乐版面的熟面孔。

“沈先生,来之前您可没告诉我是这样的美差。”陆路环视四周,轻声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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