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到极点,想逃开,但是身体又背叛了自己,稍一迟疑间掌心已经被强硬按了下去,那里是火热的,她的身体也是,挣扎著叫囂著要脱离自己的意志,自由行事。
两年前凌小萌发誓,她不会再哭泣,不会再抱怨,不会再让自己陷入第二次因为对虚无感情的嚮往而导致的灭顶之灾。
但是这一刻她开始绝望,或者她做不到,她太软弱了,那一切她都做不到。
他们两个在黑暗中抵死纠缠在一起,气喘咻咻,如同两只原始的兽,他继续说话,声音不稳,气息就在她的耳边,“逃,你逃什么?我都离婚了你还要逃?”
这几个字震得她耳膜里如有金铁相交,离婚?他说他离婚了!可那並不是她的问题所在,那样的话一切都会变得更可怕,错乱了,不知名的勇气从角落里冒出来,凌小萌居然把自己的想法直接说出了口,“不行,我不要和你在一起。”
她说的每个字都很清楚,顾正荣的心臟开始抽搐,刚才走在楼梯上的感觉又回来了,自己如同坐在一个失控的电梯里,无止境地坠下去,连带自己的心臟,空落落永远到不了实处的感觉。
刚才那种感觉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而现在效果却截然相反,他觉得有一种暴戾的情绪疯狂蔓延,太阳穴边突突地跳动,血管都要爆裂开的感觉。
他在过去的二十多天里奔波了好几个国家,为了解决问题用了一切见得光见不得光的手段,他只是一个生意人,並不能只手遮天。但他利用的是人性最卑劣的一面,用可能消失的继承权挑拨甲斐家里虎视眈眈的另几股势力,最后竟看著他们突然爆发的內斗,致死了那个原本不可一世的老人。
这不是他预料之中的结局,但的確是他一手推动的,杀人不见血,他甚至都没有亲自露面过。
他原本不是这样的人,商场多年,他的原则总是凡事留有余地,对手再如何都不要太过赶尽杀绝,如果问题实在不能解决,他会把它搁下缓一缓,换一种方式再进行。
但是这一次的事情让他明白,原来那不是真正的他,原来他也会为了某个结果不择手段,甚至枉顾別人的生命。
他在回来的飞机上思索要不要让凌小萌知道自己的这一面,但现在他想自己应该让她知道,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已经忍她够久,太久了!他要让她知道她是逃不了的,她是他很久之前就认定的女人,如果她想逃,他会更加不择手段。
恨起来,他手下就用了力气,窄小露台透不进满室的光,月色只照出半圆的一个小角,他把她拖到那仅有的一点光线里,用两只手紧紧捧住她的脸,月光照在她白色的皮肤上,眼睛闭得那么紧,睫毛颤抖,很多很多的眼泪滚落下来,每一颗都是透明的,笔直划过她的脸颊,重重砸在他心上。
一切的动作都停止了,他在这些泪水前深呼吸,然后猛地鬆开了手。
她不爱他!他这样耗尽心力又是为了什么?就算她能够留在他的身边有怎么样?她不爱他!
那些泪水反射著光,凛凛如刀锋般將他切得体无完肤,返身往外走的时候顾正荣眼前蒙著一层黑色纱,一切都是死一般的顏色。
多么可笑,这就是他耗尽一切精力所求得的答案,她不爱他!
隨著沉重的拍门声,屋子里变得一片死静,凌小萌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弹,月亮的光是凉的,身体上每一寸被他抚摸过的皮肤也是凉的。
她在心里为了自己的勇气喝采,看看她这一次是多么成功,居然让顾正荣拂袖而去。
他走得那么决绝,就好像当年的董亦磊,但这次是不一样的,这一次是她的决定,这一次她终於可以维持一个完整的自己慢慢走下舞台,而不是在不知何时的曲终人散中再次被留在空荡荡的舞台上目瞪口呆。
耳边仿佛听到稀疏而零落的掌声,可是她感觉不到一丁点欢愉和骄傲,眼前还是顾正荣最后看她的那一眼,很多很多压抑的情绪,她在那里面看到的好像是一只绝望的兽,而且受了伤。
她不以为自己能够有那样强大的力量伤害到他,一定是看错了,像他那样的男人是不用留恋一个过去式的,整个世界都会对他微笑,只要一转身就可以找到比她好不知多少倍的下一任。
这世上哪有非这个人不可的事情?天方夜谭里也没有!她不相信,他也不可能信。
从来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自己对自己说过那么多话,脑子转得疯狂,但是泪水还在不间断地奔涌出来,眼前模糊一片,听觉却变得异常灵敏,他的脚步声消失了,然后是车门的声音,发动机启动的声音。
她想自己一定是疯了,以致於幻觉丛生,地上人影晃动,有人在奔跑,气息紊乱,步履匆匆,仓皇间分辨,那个人竟然是她自己。
裴加齐把车再一次开到凌小萌楼下的时候速度已经放得很缓,事实上他刚才已经在考虑是不是真的要在今晚再见她一次。
他不想急於求成,直觉对这个女孩子绝对不能操之过急,凌小萌就像一只惊弓之鸟,稍稍一点响动就会振翅飞得无影无踪的感觉。
或者她过去所发生的某些事情对她影响巨大,但他並不关心那些,也不想探个究竟。
谁没有过去?过去就是过去,而他,只关心將来。
凌小萌住老式的里弄房子里,临街的一栋,抬头就可以看到那个小小的露台。沿街栽满了梧桐,夏日里枝叶浓密,一直要探进那露台似的。
太晚了,整条街除了偶尔路经的匆匆车辆之外声息渺然,路灯被掩在绿色的重重叶片之间,晕黄一点,而她所在那栋小楼却早已灯火全息,每个窗口里都是沉沉的一片黑暗。
她睡了吧?习惯了夜里的精彩,原来这城市里还有很多人跟他的生活完全不同,都已经到了楼下,这一秒钟裴加齐却好像一个情竇初开的17岁少男,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了。
天窗还开著,耳边突然有发动机的闷响,然后一辆黑色的车从树后转出来,速度奇快,连车灯都没有开,转弯的时候险险擦著他的车身而过,惊险万状的一瞬。
他身体反应比平常人快许多,这时也只来得及转头匆匆一瞥,那车速度太快,又是在一片黑暗中,眼角只扫到一个侧影,对方就已经凭空失了踪影。
下车去看是否擦到,身后有零乱的脚步声,有些奇怪,他立在车边侧头看过去,看到凌小萌。
凌小萌是跑过来的,很吃力的样子,姿势也有点奇怪,到了街沿边就停下,手撑著膝盖,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呼吸声在静夜里很远都听得到。
看到她的那一瞬间裴加齐是有些惊喜的,这种惊喜让他忽略了她出现的种种不可思议,笔直走过去打了一声招呼,“嗨,小萌同志,你不是每次都这么千里眼顺风耳的吧?”
听到声音她仿佛被嚇了一跳,转头看过来的时候眼睛睁得很大,看清是他之后才把惊恐之色褪尽。
原本想笑的,笑她胆小如鼠得可以,既然如此干吗半夜跑出来?可是取代那一瞬惊恐的是另一种陌生的目光,透过他的身体,苍凉而遥远。
眉头皱起来了,裴加齐又往前走了一步,靠得近了,终於看清她的狼狈。
看清她红肿的眼睛和嘴唇,还有膝盖上的擦痕,他最多离开了一个小时,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变成这样?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低头去检查她的膝盖,她不说话,两只手掩得很紧,后来慢慢在街沿边坐了下来,低头开始哭泣。
很低很低的哭泣声,细碎得可以,还有模模糊糊的句子混杂在里面,“你走吧,不要看我。”
月光水一样洒在地上,她也是水一样的,仿佛一眨眼就要融化在这样的光线里,再也抓不住。
他没有移动脚步,弯腰仔细看了她一眼,她的脸埋在自己的肘间,只露出一点点白色的额头,像一只肤色稀有的鸵鸟。
嘆了口气,他也坐下来,就在她的身边,听著她绵密不断的啜泣声,很耐心地观察云彩在月亮上投下的变换阴影。
“请你走吧。”凌小萌不抬头,声音模糊得只能靠猜才能理解。
他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她的,“你要哭到几点钟?明天的计划不是给杂誌社拍照?你要你的家具旁边出现的是一只猪头吗?”
啜泣声突然停了,然后肤色稀有的小鸵鸟终於对他露出了半张脸。表情是震惊的,不知是因为他所说的哪一部分,拍照还是猪头?他很好奇。
这么想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弯起嘴角笑,然后笑著继续嚇她,“再看,再看我又要亲你了。”
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表情是濒临崩溃,可是裴加齐很满意,崩溃好,崩溃比刚才那个苍凉的眼神好太多了,更何况她现在的目光绝对是实实在在地落在他的身上,再没有半点穿透的可能。
心里有个声音,刚才响起过的,现在又放大了一些音量。
谁没有过去?过去就是过去,而他,只关心將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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