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月亮的拥抱
人是可怜的动物,无时无刻不渴望拥抱和亲吻,既然那些不可能永远,那她退而居求次,用这张拥抱的椅子来满足自己。
完美的弧形,米白色的拥抱,虽然没有温度,可是坐得久了,自己的体温也会让它慢慢温暖起来,闭起眼睛就可以幻想,幻想自己还在那晚的月光里,手腕被人拉住,身体倒在他的怀里,仰头看到一轮圆月,隱约有淡灰点缀,更显得透白。
第二天凌小萌是在蝉声里醒来的,小小的臥室里满是阳光,窗外满是梧桐叶片,铺天盖地的浓绿。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呻吟了一声,因为眼睛看到光的时候很涩很痛,一定是因为昨晚哭得太多。
第一反应是原来一切都是真的,亏她刚才还期待那是一场噩梦。
那些杂乱无章到极点人和事,睽违已久的商子祺,追忆中鬱郁的苏凝,微笑著亲吻她的裴加齐,还有愤然离去的顾正荣全都清楚回来了,很想逃避现实,她在床上无力地躺了很久。
客厅里的电话尖叫起来,她用枕头把自己的脸埋起来继续逃避,铃声嘎然而止,然后是自己的手机,激昂的斗牛士进行曲,是几周前苏凝抓过她的手机自己设定的,当时她一边按键还一边用力拍她的肩膀,“小萌,別人的电话你可以不理睬,这个音乐响起来之后知道该怎么做吧?”
知道,就是这个音乐响起来之后立刻要接,一定要接,死了也要接。
又呻吟了一声,凌小萌终於爬起来摸过电话接听。
苏凝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凌小萌!你在搞什么飞机啊?说好今天拍照的,怎么到现在都不出现?!”
“不是说下午吗?”她声音很虚。
“下午?你想怎么拍就怎么拍吗?先给我过来试装做造型,这次一定要把你拍得美美的,天仙一样推出去。”
苏凝讲话一向乾脆,凌小萌基本只有听的份,这时候拿著手机一边应一边往浴室走,刚立到镜子前就是一声惨叫。
“怎么了怎么了?”苏凝紧张起来。
“可不可以改天啊?”凌小萌原本虚弱的声音变得非常悽惨,猪头,裴加齐说得没错,她在镜子里看到的是一只猪头。
苏凝看到凌小萌的第一眼就倒抽了一口冷气,不敢相信地再上下仔细看了一遍,嗓子都尖了起来,“你昨天干吗去了?”
凌小萌羞愧到死,忍住用手捂脸的欲望,“没有啦,没干吗,就是没睡好。”
“没睡好?”没睡好是这样的一张脸吗?苏凝差点尖叫起来,想了想不再盯著她问,抓起桌上的电话气势汹汹往外走。
好你个裴加齐,枉我全心全意帮你,把那么一个大好的机会交到你手里,你倒好,一个晚上就让凌小萌变得跟猪头一样。
走到大门外她才拨电话,手指力气用得大,手机键盘几乎要发出无辜的惨叫声。
“裴加齐!你,你昨天晚上把小萌怎么了?”一接通她就劈头盖脸地质问过去。
“她已经到杂誌社了?现在怎么样?眼睛还很肿?膝盖好点没有?”那头没有回答,也是一连串的问题,声音还是微微笑的。
果然是他!苏凝怒从心头起,“真的是你弄得?太过分了!”
“我在路上,等会到工作室,你们不是要过来拍照?来了再说。”
这男人——说不下去了,苏凝开始咬牙齿。
结束通话后裴加齐微微皱了一下眉,听苏凝的口气好像很严重,可是昨晚他最后离开的时候看上去还好啊。
事实上昨晚凌小萌的眼泪止住以后他不但没有立即走,还坚持带著她到药店去处理了一下。
她一开始抗拒得很,迈步都不愿意,后来他作势伸手去推,她又嚇得一溜烟往后退,差点仰天倒在地上,让他直接笑出了声。
凌小萌住在市中心,街角就有二十四小时亮著灯的药店,静夜里开著很小的一扇门,里面只有一个穿著白大褂的老阿姨,看到他们两个脸上笑眯眯的,“买什么?”
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凌小萌决定速战速决,自己抢先开口,“我要一包创可贴就行。”
裴加齐摇头,“估计不行。”
老阿姨看著他们两个犯糊涂了,索性扶著眼睛从柜檯后面探身出来仔细看,“让我看看。”
躲不掉,凌小萌只好把裙子稍稍拉起来一点,露出自己的膝盖骨。
“嘶——”阿姨夸张地吸了口气,“面积太大,光创可贴不行,先拿酒精消毒吧。”
酒精?凌小萌张大眼睛愣住了,肩膀上多了点力道,不由自主被裴加齐按在一张不知道他从哪里变出来的椅子上。
漫漫长夜太寂寞了,难得来了这么一对赏心悦目的客人,阿姨很热心,拿著酒精瓶和走出来,一边倒一边安慰,“不消毒乾净要感染的,忍一忍就过去了啊。”
什么忍一忍就过去了?酒精碰到伤口的时候火烧火燎的疼,凌小萌牙齿咬得紧,嘴唇上都是一道白印。
裴加齐立在旁边看著,手指动了动,对阿姨说了句,“轻点。”
阿姨笑,“下次要小心啊,看看你老公多心疼你。”
“他不是我老公——”痛死了还要出声解释,凌小萌怨念。
现在年轻人没结婚就在一起的太多了,阿姨露出瞭然的表情,“男朋友啊,好了好了啊,我给你拿邦迪去。”
还想再澄清一次,阿姨已经转身进去了,凌小萌眼前失了要解释的对象,正好迎上裴加齐低下头的脸,有点尷尬,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的表情倒是很自然,仔细看了一眼那两个惨兮兮的膝盖才一侧眼梢望向她,“知道痛了吧,下次小心点。”
最大號的方形邦迪,正正贴好,凌小萌看了一眼就放弃,她从小走路平衡能力都很好,也不是那种喜欢奔来跑去的小孩,所以从来都没有在这么经典的位置上受伤过,人生果然是充满了意外啊,嘆息。
她刻意避开自己伤口的眼神让他觉得太有意思了,直到目送她平安上楼之后裴加齐还是忍不住微笑。
那个时候一切还好啊,难道凌小萌后来又把自己弄出什么状况来了?想了想重新拨电话,那头先是没人接,过了很久才听到她的声音传过来。
“小萌,你们什么时候过来?”原来想问膝盖怎么样?但一转念,他却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废话。
“嗯——我还不知道。”凌小萌正坐在造型师面前的高凳子上,看著快要抓狂的苏凝抓著那个蓄著小鬍子的造型师喋喋不休,想逃的意愿越来越强烈,可惜苏凝说了几句就回头看她一眼,压迫感强烈,她脚尖的方向变了几次都没敢站起来。
“你在哪儿?”
“杂誌社,苏凝说等做完造型才过去。”裴加齐全程见证了她昨晚的狼狈,原本听到他的声音她还有些侷促,但是那头口气轻鬆,閒聊家常似的问答,渐渐让她放鬆下来,轻声说了情况。
“做造型?”他笑了,“小萌同志,我很期待啊。”
猪头的造型你也期待吗?凌小萌满脸痛苦。
视觉中国请来的是业內最好的造型师之一,这时候已经听完苏凝长篇大论的高標准严要求,笔直走过来弹了弹凌小萌的脸颊。
刚合上电话,凌小萌猝不及防,被嚇了一大跳,耳边听到造型师的豪言壮语,“没问题,交给我了。”
看著凌小萌可怜兮兮地被带走,苏凝嘆了口气接著忙碌。展会还有一个星期就要召开了,手里的事情千头万绪,一边忙一边还惦记著裴加齐和凌小萌两个人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把小萌当朋友看,要是因为她一时多事出了什么问题,她真的会去撞墙。
业內最好的造型师果然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凌小萌最后出现在眾人面前的时候大家都情不自禁地露出惊讶的眼神,苏凝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自己之前急得跳脚的样子就全忘了,收拾完东西就笑嘻嘻拉著她往外走。
被迫换上了一件颇有艺术感的斜肩丝质上衣,从来不见天光的锁骨都露出来了,凌小萌很不习惯自己的新造型,一路走一路拉,嘴里还在求饶,“能不能换一件?我不习惯。”
造型师正得意地接受大家有志一同的崇拜目光,耳边扫到这一句立刻看了过来,凌小萌被看得咽了一下口水,没用地低头不说话了。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到了工作室,店里的接待早就跟凌小萌和苏凝熟了,笑著指上头,“裴先生早就来了哦,在上面等著呢。”
苏凝哼了一声,凌小萌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想问怎么了,但是身不由己,耳边都是七嘴八舌的討论声,她被推上楼,一眼就看到了裴加齐和李大师。
家具早已经运到了,她这次的设计用的全是最新的压製成型技术,所有家具线条圆润,一个螺丝铁钉都没有使用,纯粹手工打磨拋光的表面,透明清漆,底色都没有打,原木的纹路在阳光下自由铺散,满目舒畅愉快的感觉。
裴加齐正和大师立在窗前聊天,听到楼梯上的响动两个人一起回头看过来,大师反应比较直接,盯著凌小萌看了两眼之后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声音洪亮,“福气啊,你小子。”
没想到凌小萌稍稍打扮之后那么有光彩,裴加齐也愣了一秒钟,又看了一下她身边的那一大群人,挑起眉毛笑了。
全都是专业人员,摄影灯光已经在场地里开始忙碌,苏凝本来想过去问个清楚,但是凌小萌看到裴加齐的时候表情正常,裴加齐的表现也没什么异样,难道自己全都想错了?
迟疑了一会,又忙著跑来跑去协调,苏凝到后来就顾不上那么多了,工作最重要。
很不適应被眾人瞩目的感觉,但是走到自己所设计的家具中间,手指碰到那些光滑柔润的木製表面之后,凌小萌终於稍稍镇定下来。
耳边响起裴加齐的声音,“很精彩,特別是这个地方,你怎么想到的?”
他手指很长,按在其中一张扶手椅的背上,那个椅背两边弯起,弧度很美,坐在里面的时候好像被人用手拥抱著。
凌小萌笑了一下,“突然想到的,我想那些一个人住的女孩子会很喜欢。”
摄影招呼的声音,“裴先生让一下,小萌,坐下来试试光。”
凌小萌顺从地坐下来,所有家具都是原木的,唯有这张椅子是米白色的,仔细看上面还蒙了一层带著云纹的透明布料,各种光线反射交织,让人想起静夜里的月亮。
这张椅子是她最后设计的,放在正中显得突兀,又有一种奇怪的和谐,一眼就可以看到。
闪光灯噼啪不断,椅子是完整的弧形,她坐著坐著就往里缩,椅背弯弯的,好像被人环抱著。
人是可怜的动物,无时无刻不渴望拥抱和亲吻,既然那些不可能永远,那她退而居求次,用这张拥抱的椅子来满足自己。
完美的弧形,米白色的拥抱,虽然没有温度,可是坐得久了,自己的体温也会让它慢慢温暖起来,闭起眼睛就可以幻想,幻想自己还在那晚的月光里,手腕被人拉住,身体倒在他的怀里,仰头看到一轮圆月,隱约有淡灰点缀,更显得透白。
没关係,看看她现在拥有的,这是她送给自己的拥抱,永远也不用害怕会消失。
忘记身边的一切,凌小萌闭上眼睛微笑了,喉咙深处有很奇怪的感觉,吞咽的时候觉得困难而且痛,但她选择忽略,至少现在,她已经不害怕了。
月色一样的椅子,隱约有云纹,弧度优美的椅背好像一个拥抱,露出细白锁骨的女孩子露出一个微笑,疏淡柔和,也像云的影。
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摒住气,只有闪光灯继续噼啪频闪,摄影师露出非常满意而兴奋的表情,而裴加齐手插在裤袋里,立在旁边静静看著,原本一直在微笑,这个时候突然皱了皱眉。
是不是他太敏感?为什么一瞬间眼前的凌小萌变得如此遥远,另一个世界的感觉,让他很想伸出手去握住她,至少有一个实感。
一周后的傍晚,凌小萌坐在工作檯前一边啃三明治一边翻材料,楼梯响,抬头看到齐格格,笑得一口白牙,灯光下闪闪发光。
“嗨,小萌,我来了。”
隔三差五都能看到这位大小姐,凌小萌不適应也適应了。不过今天齐格格来可是有正事的,她被苏凝拽著要求参加展会前赞助商派对,百般推託都不行,当时齐格格也在,很仗义地保证,“没什么啦,我和你一起去,反正我爸也是赞助商之一。”
料到苏凝到时候会很忙,有个人在旁边说话总比一个人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好,凌小萌左思右想之下总算答应了。
对派对上的东西完全不期待,凌小萌这时候正在吃自己准备的晚餐,打完招呼对齐格格笑,“要不要吃三明治?”
看了一眼她的小饭盒,齐格格眼睛一亮,“是你做的吗?是你做的我就吃。”
相处越久越能从凌小萌身上得到惊喜,厨艺没话说,化腐朽为神奇,最简单的清粥小菜都能做得让人回味再三。
“隨便弄的,吃吧。”反正她也吃不了那么多,凌小萌把饭盒往她那里推了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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