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字还没出口,就被季澈一把捂住嘴拖进了帷幕的后面。

幸好寢殿的大门够厚实,又或者晏容公主向来如此顛三倒四,因此这一吼並没有引来旁人。季澈等了一会儿才略略放心,鬱闷地在慕容七耳边低语道:“七七,是我。”

“你是谁?”凤眸一瞥,又恍然道,“长明宫里的小华公公?”

“……”

“不是?那……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李侍卫长?”

“……”

他决定不和她说话了。

“喂喂,你別走啊。”慕容七一把拉住他,却因为用力过猛踉蹌了一下,扑在他胸前,扬起脸嘿嘿傻笑道,“逗、逗你玩儿呢,阿澈你怎么这么小气?一年不见,你、你是不是长高了?”说著,她伸出手去比了比,“原来只比我高半个头的,现在我只能到你下巴啦!”

他的衣袖被她扯著,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扶著她的腰,一低头,看到她满头柔顺的黑髮,不由得心想,其实你也长高啦,一般的姑娘家,只能到我胸口。

不知怎的,心里一软,也不生气了,將另一只手里提著的包裹塞给她:“这是你爹娘带给你的,里头还有些你托小久调配的药膏。”

“他们差遣起你来倒是很顺手。”慕容七靠在他胸口咕噥了一句,復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恍然道,“瞧我多、多糊涂,既然你来了,怎么能连杯茶都没有?我、我帮你倒……”

却见慕容七直起身子,举著偌大一个包袱,摇摇晃晃地朝桌子的方向走过去,可是距离还未够,手指便鬆开了,想来她本是想將包袱放在桌上的,但是脑子不太好使,距离就没拿捏好。若是这么大个包袱砸下去,不光桌上那只看起来很贵重的白瓷水盆要完蛋,恐怕还要引来外面的宫女太监,实在是大大的不妥。

他赶忙一把將她拉了回来,顺手抢了包袱放置妥当。浓烈的酒气迎面而来,慕容七就跟没了骨头似的掛在他身上,还呜呜叫著:“阿澈,我的头好晕!阿澈,我走不动了!”

该!谁让你去参加什么簪宴,才多大呢,就不学好。他一边暗骂著,一边架起她的胳膊往帷幔后面华丽的大床走去。

慕容七好像真的走不动了,一路攀著他的脖子,力气奇大无比,季澈狼狈地將她拖到床边,正要撒手,却被藏在帐子下的脚踏绊了一下,手是放开了,自己却也一跤跌得半跪下来,膝盖被脚踏上繁复的雕硌得生疼。

他咒骂了一声,抬起头,却看到慕容七正瞪著一双凤眼目不转睛地看著他,她侧臥在雪白的被褥里,一双手还攀在他脖子上,近在咫尺,呼吸可闻。季澈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正要掰开她的手,慕容七却突然诡异地一笑,道:“阿澈,你也是男人,哦?”

“哦”什么“哦”?他不是男人,难道是女人?

谁知慕容七突然手腕一紧,將他拉近,然后冷不防把自己的唇贴上了他的。

季澈顿时像被雷劈了一样动弹不得,活了十八年,有胆子主动轻薄他的姑娘,这还是第一个!虽然说的確是个美人,但这个美人是慕容七。他无法把那个小时候骑在他身上挥拳头的野丫头和眼前长发披散眼波朦朧的绝代佳人联繫在一起。

原来,她是这么柔软,还很香甜……

呆滯片刻,他只觉得心跳如鼓,脸颊发烫,右手摸到床上的瓷枕打算將她拍晕,左手却不受控制地抚上她的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要做什么。

慕容七在他唇上只摩挲了片刻,便退开了,歪了歪头,满脸疑惑地呢喃道:“没什么特別啊……哪有她们说的那么销魂?”

他愣了愣,顿时明白了,想必是她在簪宴上见到了一些不怎么合宜的画面,一知半解,偏又好学,顺手拿他当陪练呢!

心底涌起的不知是愤怒还是失望,他左手一紧,右手义无反顾地举起瓷枕,决心给这个醉鬼一顿结结实实的板砖,以便醒酒。

可手才落下一半,慕容七又凑了上来,这一次,她不光咬到了他的嘴唇,还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含含糊糊地自言自语:“是不是……要这样?”

唇上传来难以形容的酥麻感觉,他浑身一颤,手上顿时失了力道,瓷枕落在她的肩头,反倒將她压得更近了一些。她的手顺势往上移,十指与他的髮丝纠缠,细巧的舌尖一点点沿著他嘴唇的轮廓勾绘著,虽然不得要领,却亲得很认真。

季澈:“……”

他努力地稳定心神,默念著——她是醉鬼,她是醉鬼,她是醉鬼……喂,舌头不要伸进来,找死吗你!

十八岁的少年,再寡情冷淡也是血气方刚,谁都会有情竇初开的时候。当她的舌义无反顾地撬开他的贝齿的时候,他眼中星芒一闪,手掌猛然收紧,翻身將她压在了床上。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慕容七,这可是你先惹我的。

许多事,一旦找到了藉口,就变得无所顾忌。两个没有任何经验的少年,激烈又全无章法地亲吻著,控制不住力道,牙齿时不时地磕碰在一起,可儘管如此,身体里的欲望却被撩拨得越来越炽烈,只想要多些,再多一些……

她唇齿间的酒意仿佛也醉了他,纠缠得越深,越是混沌,像是跌进了无底深渊,怎样也无法饜足。

“好疼!”驀然间,慕容七吃痛地低吟了一声,季澈微微抬起头,见她嘴角被自己咬出一个小小的伤口,正往外渗著血珠,他立刻冷静了几分,一边喘息一边替她抹去血痕,伸出手,却发现指尖控制不住地发抖,手心里满是黏腻的汗水。

身下的慕容七两颊緋红,胸口隨著呼吸剧烈地起伏著,隱隱露出散乱衣襟下柔美的曲线,十六岁的少女,她成长得已经足够诱人。

他的眸色越发沉暗,抚在她唇边的手指情不自禁地往下移去,

她怕痒,朝一边躲了躲,没躲开,也就隨他去了,只搂著他的脖子咯咯傻笑:“你挠我痒痒,你犯规,我要去告诉季叔叔……”

她以为还是小的时候,两个人肆无忌惮地嬉戏胡闹,她真的醉得不轻。

可是他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此时此刻,一贯的冷静已经不復存在。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响起宫女的声音:“公主,沐汤已经备好,奴婢服侍公主沐浴。”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让他猛然间清醒过来。他看了一眼脸色潮红、神志不清的慕容七,又看了一眼华丽的寢殿,终於意识到自己正干著多么荒唐的事,慌忙爬起身,隨手將锦被劈头盖脸地扔在慕容七身上,然后打开窗飞快地溜走了。

直到离开皇宫,他才紧紧地按住胸口,心跳依旧剧烈如鼓,浑身的热意被凉风一吹,並没有散去多少,反倒让他陷入另一种无所適从中。

那一晚,是他生平第一次失眠。整夜了无睡意,眼睁睁地看著天空开始发白。

他一直在想,从此往后,该拿慕容七怎么办?

在他们之间……发生了那样的事之后。

大不了——就娶她吧!最后他终於將此节想得通透,他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姑娘家的名节有多重要他也是知道的。那丫头虽然凶悍了点,但好歹也是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人,又能玩在一起,娶回家……也不错。

做了决定,一颗心也就放下了,沉沉睡意袭来,他想著先好好睡一觉,再回宫里去找慕容七说清楚。

谁知他刚合上眼没多久,慕容七就来了。

她瞪著一双凤眸,看著半躺在床上略带紧张一脸尷尬的季澈,问道:“阿澈你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我……”

“哎,我也没睡好。”她烦恼地抚了抚额头,“我被雅容皇姐请去参加什么簪宴,喝得糊里糊涂的。”

“这个……我知道。”

“你知道?昨天你来找过我吧?”她眼睛一亮,凑了上来。

他一眼就瞥见她嘴角小小的血口子,心里一颤,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垂下眼睫,心情复杂地承认道:“是。”

“我就猜是你!”她拍手笑道,“除了你还有谁有这个能耐和胆量闯皇宫啊?我醒来看到那个大包袱,就知道肯定是爹娘找你跑腿了。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打个招呼?我那会儿醉得死去活来的,什么都不知道,都没和你好好敘旧。”

他愣了愣:“你不记得我来过?”

慕容七满脸遗憾地摇了摇头:“完全没印象啦,不然绝对留你逛逛皇宫,陪我解闷。你不知道,我在这儿都快无聊死了,幸好御厨坊的甜点做得很地道,下次你来的时候,我一定准备一桌子给你尝尝……”

“你真的不记得了?”他打断她的话,微微皱眉,“一点也不记得了?”

慕容七被他突然严肃的语气嚇了一跳,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你是怎么了?要是我还记得,今天就不用特地跑来找你求证了啊。”

他怔了半晌,一时间说不出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应该……是庆幸她的不记得吧,这样他就不必再想著如何开口,也不用匆忙地娶妻子成家了,不记得也好,不记得就什么事就解决了,他也可以把昨晚当成一场醉后春梦,慢慢地,也就忘记了。

他刻意忽略了心里那一抹淡淡的失落,面无表情地点头:“看来你確实醉得不轻,连自己差点淹死在脸盆里的事都忘记了。你欠我一条命,记好別忘了。”

“胡说!”慕容七脸上一红,“谁会那么蠢,洗脸淹死!”

季澈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慕容七噘著嘴,不满地哼了一声:“反正我都不记得了,隨你怎么编排。”说罢,她又伸手扯住他的袖子,“快起来啦,你好不容易来一次辽阳京,我也好不容易溜出宫一次,可別浪费了这一身好不容易偷来的衣服。我们俩出去走走,我好久没逛街啦,午饭我请,你付钱!”

季澈不由自主地被她拉出了屋子,阳光刺眼地照下来,他抬起手挡了挡,看著身前那个身穿一身小太监服饰的少女,微微笑了笑。

就这样吧。

这样,也好。

……

此后几年,聚少离多,各自为了不同的事情忙碌奔波,他终掌大权,她久居深宫,他九死一生,她嫁入豪门……瞿峡之乱匆匆一別,新帝登基再度相逢……时间於尘世间悄然流转,转眼之间,已是四年寒暑。

那么久,久到他以为自己真的已经忘记了,那一年春夜的无措和慌乱。

可是慕容七却在无意中被幽冥莲控制,她將他当作了凤渊,她以为被那个混蛋偷袭的那次才是“第一次”,她生气的时候口不择言地说:“你第一次的时候说不定比我还不如。”

那时候他看著她涨红的脸,突然就想到了那个时候,被他压在身下的、软得不可思议的身子——青涩的,狼狈的,却有著销魂蚀骨的滋味——只有他记得的“第一次”,她粗鲁的动作,还有嘴角小小的血口。

心跳又莫名加快起来,他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道:“这倒也是。”

原来有些事情,不是隨著时间的流逝就会淡忘,而是如醇酒,封存起来的时候感觉不到,可是一旦取出,开封,浓香就会张扬地溢开,沾染在骨血灵魂中,再也无法剔除。

原来,她对於他,是这样的存在。

他果然还是要栽在她手里。

记忆和梦境夹杂著的虚幻中,他再次睁开眼睛,沉黑的眸子中闪过一片细碎的七彩流光,迷惑即消,眸光便显坚定柔和。

直起身,看著脚下依旧睡得不省人事的慕容久,他弯了弯嘴角,从桌上拿起茶壶,將一壶冷透的茶水哗啦一下浇了下去,看著被硬生生淋醒正准备骂人的白衣公子,淡淡道:“慕容久,休息够了就起来干活。”

胆敢打她的主意,凤渊,咱们走著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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