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城璿王府邸內,后园里的梅一夜间皆已绽放,风扫瘦枝,冰梅疏绽。眼前,影扶疏,鼻间,暗香盈盈。

梅林中有一座亭子,屋檐高翘,如鸟之翼。亭中地面上铺著一块方正的波斯地毯,褐色的底子绣著繁复古韵的纹。毯子上摆著一张红木桌案,夜无烟和金堂悠然坐在锦团上,正在黑白子间廝杀。

娉婷立在一侧,微笑著看两个人下棋。

金堂是夜无烟的总管,於战场上也是夜无烟的军师,棋技亦不弱。

“城中百姓可都安顿好了?”夜无烟拈起一白子,悠然落下,淡淡问道。

金堂在东北角落下一黑子,沉声道:“已按照王爷的吩咐,老弱妇孺都已悄悄转移出城。只是,大多男丁不肯走,他们要留下和王爷共进退。属下费了很多口舌,才將他们成功劝离。”

夜无烟在墨城几载,手下將士虽然驍勇善战,但却从不扰民。军威赫赫,却军纪严整。而夜无烟更是爱民如子,极受百姓拥戴。这些留下来的男丁,也是猜测到了璿王的处境,是以才要求留下来,必要时,准备儘自己一份力。

夜无烟捏著白子的手顿了一顿,將白子落下,凝声道:“你输了!”

金堂低头一看,果然,白子已成飞龙之势衝破了他黑子的重重包围,一跃冲天。

夜无烟推开棋盘,缓缓站起身来,负手走出亭子,幽深的黑眸在绚烂梅的映衬下,透出极亮的光芒来。平日温文尔雅的从容,已被出鞘般的锋寒取代。撕去那张温文的外表,他其实是一只睥睨尘世的鹰隼,隨时都可以伸出利爪將猎物撕裂,不过,这要看看他有没有那份閒心!

“报!”府里的一个护卫疾步到了后园的亭子前,一身沉重的盔甲,步履錚錚,“稟王爷,辛达率四万兵马驻扎在城外,顾永率一万精兵已经进城,现下已经將王府团团包围,队伍里有位监军手执皇帝的圣旨,要王爷您到门外听旨!说王爷若是不去听旨,便要以谋反罪论处。”

“监军?”夜无烟狭长的眼眸凛了起来,他缓步走下台阶,回首对金堂道,“金堂,隨本王到府外一观!”

沿著铺著青石的甬路,夜无烟缓步而行,甬路两侧的苍松翠柏覆著一层薄薄的积雪,寒风袭来,雪粒被扬起,雾气一般袭向夜无烟。他一身素衣宽袍,迎风而行,衣衫飘逸灵动,但气势却稳重如山。

伴隨著雪雾袭来的还有一支支翎箭,从空中簇簇落下,就像雪片一样密集。屋檐上,廊柱上,皆是没入数寸有余的利箭。

几名护卫散布在夜无烟身周,挥动手中兵刃,將漫天的飞箭尽数击落。

当府门大开,在外列队的兵士见到一身家常袍服的夜无烟,俱是齐齐一震。

顾永一入城,便察觉到眼前的墨城已然是一座空城,心中不禁一惊,方知璿王早已得了消息,看样子是逃匿了。不料,府门开处,那缓步而出的男子,竟然是璿王。

顾永一声令下,弓箭手即刻停止了射箭。

夜无烟立在府门前,唇角掛著懒洋洋的笑意,温和的眸光从顾永和辛达身上掠过,投注在一侧一个身著官服的年轻男子身上,確切地说,那还是一个少年。尚未完全长开的躯体裹在肃穆的官服里,看上去有些不太相配。一张脸很是俊美,是艷若春,皎如明月那种美。只是,稚嫩的脸,带著惹人怜的青涩。

这就是监军?

生得如此漂亮,又如此年轻的男子,竟然是夜无尘派来的监军?

夜无烟的眼眸眯了起来,眸中迸发出凛冽的寒意。隱约想起这些日子,从探子口中得来的关於夜无尘宠信男宠的事情。

他很久以前就曾听说夜无尘有断袖之癖,只是,却从未抓住他这方面的把柄。或许是因为父皇在位,所以他很是收敛,以至於近些年,他几乎以为那不过是谣传罢了。然,却未曾料到,他刚刚继位,便肆无忌惮起来。眼前这一位,不用想,也隱约猜到了是谁!

“璿王,还不跪下接旨?!”年轻的监军慢悠悠地说道,一双黑眸饶有兴趣地凝视著夜无烟。

夜无烟眼角一挑,环视著四周手执弓箭的兵將,眸光再次投到这个少年春般的脸庞上,冷言道:“吾皇的圣旨便是这样送来的吗?”

夜无尘生怕逼不反他,因此派出男宠来传旨,要他向这样一个男宠下跪。这样的计策,也不知是何人所出。

“璿王,你想要谋反吗?”年轻的监军尖著嗓子喊道。

夜无烟挑起眉峰,深邃的眸子斜斜一挑,缓缓笑道:“请问监军大人,你因何判定本王要谋反?”

少年监军指著夜无烟,大声呼道:“璿王,吾皇的圣旨到了,你不摆香案跪接,难道不是要谋反吗?”

夜无烟勾起嘴角,无声地绽出一抹笑意,黑眸异常深邃凌厉,“金堂,摆香案!”他淡淡说道。

金堂应声道:“是!”回身吩咐侍卫去府內搬木案去。

“监军大人,不知尊姓大名可否见告?”夜无烟笑著问道。

顾永趋前道:“璿王,监军大人姓兰名庭!”顾永打心眼里不愿看到璿王反,就算他现下有精兵五万,而璿王府的护卫看上去不过千人,然,自从看到这墨城已经是一座空城,他心底便开始惴惴的。

“姓兰?何方人士?”夜无烟继续问道。

“璿王,你话太多了!”兰庭美丽的眼睛一瞪,冷哼道。

夜无烟眼眸一眯,唇角一弯,道:“兰大人,既然身为监军,想必武艺不弱,不知本王可否请教?”言罢,不及那监军兰庭反应过来,趋前一步,宽袍盪起冷风,向他挥去。

兰庭身前身后好多护卫,见状慌忙挥刀去保,夜无烟手一挥,凌厉的气势迫得那些人四散飞去,一阵阵惨呼声此起彼伏。

兰庭见势不妙,袍袖一挥,眼前一片烟雾腾起。再看时,眼前哪里还有那兰庭的身影?他逃得快,逃得诡异!

烟雾遁?!

夜无烟玩味地挑起眉峰,深邃的眸子微微一眯,冷不丁地射出慑人的寒光。

虽然,江湖上也有人会用烟雾弹临阵逃匿,但却不似这种嫻熟诡异的身法,这种身法,分明有些像伊脉国的忍术!

伊脉国!忍术!

夜无尘,你知道你到底招惹了什么样的人在身边?!你是否已经知道,祖宗创下的基业已经岌岌可危?!

夜无烟定定直立,深邃的双眸如同被寒冰浸润,冷冽异常。

远处,队伍之中,兰庭乍然高呼道:“璿王反!眾將士速速擒贼!擒住璿王者重重有赏!”

醇美的声音中透著一丝难以言喻的亢奋,在冬日的寒风中飘荡,那声音不算大,但是,却稳稳地传入兵士耳中。

他振臂一呼,万余人的场面瞬间一片寂静,只听得那少年娇艷的声音在寂静之中悠悠迴荡。无人应和,也不知那些兵士是震惊,还是怎么了?

“璿王,你真的要反?”顾永高声问道,声音里隱约透著一丝惊骇。

“有何不可?”夜无烟沉声说道。

他迎风而立,长袖当风,如夜空一般幽深的眸波光璀璨,唇边,漾著一抹浅淡的笑意。虽閒淡悠然,然,那种浑然天成的慑人气势,却令人感到压迫,无法呼吸。

这种气势,是在千军万马之中,千锤百链而出的,绝非常人可以拥有。

顾永向来仰慕璿王,然,璿王已反,不得已,號令兵士,擒王。

一场战事,在寒风凛冽的冬日,终於爆发。

“十月二十八日,璿王反!”

“十月二十八日,辰时,顾永和辛达率五万精兵奇袭墨城,然墨城已成空城一座。辰时三刻,顾永再率一万精兵围困王府,少时,璿王缓步出府。监军宣旨时,璿王忽而发难,监军逃。”

“璿王反,以府內千余名护卫对峙万名精兵。完胜,生擒顾永,顾永降!”

“巳时,璿王的得力部下张子恆、王策二將,率两万银翼军,奇袭墨城城外辛达的四万兵马,战到午时,以少胜多。辛达战死,四万兵士,降三万。自此,璿王已拥兵五万。”

“其后,璿王以雷霆之速,率军攻打周围三州:青州、永州和梁州。青州永州降,梁州守將战死,不到三日,璿王已经將三州收入囊中。”

“十一月初一,璿王召集眾將士,於梁州城外誓师靖难。”

“朝廷北部重兵,多集於东部牙台,西部居崖关,北部绍州。今,三处重兵,约五十万,已齐赴墨城。”

“和顺帝听闻璿王反,震怒。问,何人愿领兵擒贼。问数遍无人敢应。龙顏震怒,遂指派轩辕彪为主將,唐雄为副將,率军五十万,开赴北方。”

紫迷的声音,清澈中透著一丝婉转,在厅中悠悠迴响著。

空气里淡雅茶香繚绕,瑟瑟坐在厅之中,手中执著云杯,良久没有饮得一口。她的心神,此时俱在紫迷所念的一字一句之上。

字字句句,都令她平静的心湖掀起狂澜。

他终於起事了!

虽不能亲歷当时情景,但,其间的惊心动魄,她却从这简单的字里行间,一一感受到了。

当日情况,应是险之又险,以一千护卫对一万精兵,想必,那一千护卫皆是他银翼军之精锐,否则,怎能敌得过?张子恆和王策是夜无烟爱將,夜无烟反,他们自然也是隨之而反。朝廷只是夺了夜无烟兵权,却还未曾来得及將其余將士的兵权夺去。

夜无烟在北方声名赫赫,此番一起事,降者居多,尤其是他麾下旧部。短短十日內,他已由无一兵一將,变成拥兵十五万。纵然如此,又怎么抵得过朝廷的百万大军?!这无异於以卵击石。

瑟瑟敛下睫毛,慢慢品了一口茶,却品出一口苦涩的滋味来,她忍不住蹙眉。紫迷见状,悄悄退了出去,厅內一片寂静。这阁楼位於海角,遥遥地,甚至能听到海浪的喧囂。

瑟瑟单手支著下巴,敛著眼睫,静静坐在案前。

凤眠挑开帘子漫步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瑟瑟托腮凝思的样子。

他径直走到瑟瑟面前,坐到瑟瑟对面的躺椅上,以双手做枕,慵懒地倚在椅子上,眯著眼睛,细细打量著瑟瑟。

窗外的日光透过窗欞映到她脸上,绝美的脸庞一半笼在丽日下,一半隱在淡淡的暗影里,透著难言的媚丽。美目凝视著窗外,眼底波光清澈,黛眉轻顰,带著一丝难解的忧愁。

“你是在担忧他吗?”凤眠低声说道,声音里透著一丝难言的喟嘆。

瑟瑟抬眸,静静看了一眼凤眠,遂微笑道:“不错!確实是有些担心,十五万兵马如何能敌得过百万精兵?”

她的確是在担忧他,这是內心深处的感觉,她骗不了自己的。

“主上那边眠倒是不担忧!”凤眠轻笑道,“你可知,南玥现下已经国库亏空?!”

瑟瑟闻言,惊诧回首,国库亏空?!这种国之机密,他又从何得知?不会是夜无烟將国库搬空的吧?!这也太骇人听闻了。不过,嘉祥皇帝病重退位后,朝廷一片混乱。夜无烟倘若在户部有人,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

“这么说,朝廷的兵马撑不了多久了?”瑟瑟问道。

凤眠微笑著頷首,带著难言的优雅,“京里派出去的五十万兵马,到了墨城,估计也是十日以后了,如今是冬日,北方苦寒,只怕他们这些生於南国的兵將难以抵御北部严寒,撑不了多久的。至於北方那五十万兵马,以十五万抗五十万,在主上看来,並非难事。以少胜多的战役,主上也没少打过!”

战场上的夜无烟,瑟瑟从不曾见过。不知他是如何彪悍,竟让凤眠如此信他。不过,凤眠的话,倒是令瑟瑟心中担忧倍减。

“你还爱著主上吗?”凤眠淡雅的声音在屋內缓缓响起。

瑟瑟闻言,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良久,她淡淡说道:“爱又怎样?不爱又怎样,我们两个今生是註定走不到一起了!”瑟瑟轻轻嘆息道。

凤眠闻言,睫毛轻颤,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波光。

当年,他自詡璇璣府的阵法无人可破,如若有人破之,他一定视其为知己,却未料到最后竟然被一个女子所破。当夜,他並未见到她的真容,后来,听说主上深爱之人便是那个女子,心中颇有感嘆。那夜他见识了那女子的风华和气魄,一直在为主上欢喜。

那一日,当她乘船踏波而来,將他掳走,当他知悉她是谁,那只曾经抚过她前胸的手指,竟然火烧火燎地烫了起来。四年前,那一瞬的悸动,再次袭到了他心头。心底涌起一股复杂的感觉,很奇怪的,有一种感觉最明显,叫欣喜。

只是,这一生,他对她的仰慕之心,只能永远地压在心底了。

“我又造出来一艘潜船,我带你去试航,在海底转一圈,保你心情愉悦!”凤眠眨了眨眼,笑吟吟地说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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