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运筹帷幄

十月二十五,墨城。

在南国,还是秋意正浓之时,只是,在墨城,却已经颳起了寒冽的北风。刚下过一次初雪,北地天寒,一些树木落尽了叶片,只余光禿禿的枝条,其上覆盖了薄雪,宛若江南春风一夜,催开了千树万树的梨,晶莹而美丽。

天上浓云密布,又开始飘起雪粒,一粒一粒,击打在人脸上,丝丝冷意沁肤。

整个璿王府笼罩在沉鬱的气氛之中,因老太后的突然离世和先皇的病重,璿王哀慟至深,已经缠绵病榻数日之久了。是以,整个府邸的侍卫和侍女都脸色凝重,少言寡语。

夜无烟的寢居內铺著地暖,一室的暖意。宫灯旖旎,夜无烟斜倚在臥榻之上,手中执著茶盏,正在饮茶。

他的得意部下张子恆张將军端坐在一侧的八仙椅子上,星眸上下打量著夜无烟,鬆了一口气,笑道:“王爷,您总算是回来了,末將这些日子,日日扮作王爷,躺在这床榻上,可真是累煞了。”

夜无烟这些日子到水龙岛,除了几个心腹下属,外人皆是不知的。自从夜无烟被削了兵权,张子恆这將军便也成了閒职,是以夜无烟便令他扮作自己,躺在床榻上装病。

这可苦了张子恆,困在暖阁內,日日不能出外,习惯了征战的他,这样的日子,让他浑身痒得难受。

夜无烟饮了一口茶,双眸隱在氤氳的水汽后,朦朧中透著一丝犀利,他唇角噙著散淡的笑意,淡淡说道:“难不成比你上阵杀敌还要累?”

张子恆点点头,道:“不错,这样的日子,还不如我每日上阵杀敌来得快意。”正在说著话,只听得暖阁之外,传来侍卫的声音,“王爷,京城有急报传来。”

夜无烟闻言,修眉登时打作一个深深的结,墨染般的眸子深邃得令人看不透他的心意,表情是难以捉摸的似笑非笑。他放下茶盏,沉声道:“传!”

深夜急报,定带来京师重要的消息。不过盏茶工夫,一身黑衣,风尘僕僕的暗探便毕恭毕敬地前来拜见。他满脸疲惫之色,双眼布满血丝,就连靴子上也沾染了斑驳的泥泞,发间还有尚未融化的雪粒,显见是日夜兼程,连夜赶路所致。

“出什么事了?”夜无烟淡淡问道,唇角勾著浅浅的笑意。

暗探神色凝重地说道:“王爷,属下有急报。皇帝已命顾永和辛达率兵前来擒拿王爷!王爷如今麾下无一兵一將,还是儘快作好打算,大军不日便会抵达墨城。”

夜无烟闻言,云淡风轻地一笑,道:“是何藉口?”

暗探回报导:“说是先皇现下病重,皆是王爷所害,要抓王爷回京问罪。”

“好,本王已知晓。”言罢,吩咐娉婷找人照应探子。

张子恆在椅子上长身而起,凝声道:“王爷,是时候起事了。”

夜无烟只是负手而立,唇角掛著似笑非笑的浅笑,神情淡淡的,似乎早就料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他眸光一凝,沉声道:“子恆,传令下去,让各部將到议事厅议事。”

这一夜,议事厅的烛火一直亮到了深夜。

第二日一早,飘飞的雪粒子已经停了,但是,天色还是有些阴沉。窗前的一株寒梅,经过一夜风雪,竟有几朵苞待放,散发著浓郁的清香。

一直在伊冷雪身畔隨侍的玲瓏端著一碗参汤来到了夜无烟的寢居。

“王爷,”玲瓏將盘中参汤放到桌上,轻笑道:“伊姑娘亲手做的参汤,王爷好歹用一些吧。”

夜无菸头也不抬,冷然道:“说正事!”

玲瓏闻言,从袖中拿出一张素白的纸帛来,递到夜无烟手中,轻语道:“这是伊姑娘昨夜用信鸽发走的信笺,奴婢悄悄誊写了下来,请王爷过目!”

夜无烟接过信笺来,眯眼瞧了瞧,便放至铜盆中烧成了灰烬。

“王爷,看来她对王爷依旧有情意,此次依旧没有说出春水楼之事。”玲瓏道。

夜无烟倒是不以为然,其实春水楼之事,伊冷雪不说出去是明智的,因为,就算说了,她也寻不到。

“看来,是时候让她们母子团聚了。玲瓏,一会儿本王拨二十名护卫,你隨他们一起將伊冷雪送到北鲁国。如若可以,儘量还要留在她身边。”夜无烟淡淡说道。

“王爷,还让奴婢伺候她啊?她都走了,还能有什么事?”玲瓏对於伊冷雪,其实是钦佩的,因为几年前,她隨著夜无烟,亲眼见她为了夜无烟寻到了天山雪莲,救了夜无烟一命。只是,她的主子毕竟是夜无烟,而且,伊冷雪几次三番地出卖夜无烟,她如何还能追隨於她。

“你不是很喜欢伺候她吗?”夜无烟挑眉淡淡说道。

一瞬间,玲瓏的脸垮了下来,道:“不是王爷要我精心伺候她,好从她那里探听消息吗?”顿了一下,道,“王爷,她若是还不走,可如何是好?”

夜无烟负手踱到窗畔,沉声道:“你去传话,让她来见本王一趟!”

“是!”玲瓏缓步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伊冷雪到了。

打开帘子,室內一股暖气扑来,不似外面的寒冷。

伊冷雪的眸光流转一圈,才看到在窗畔佇立的夜无烟。虽只是一个清峭的背影,却令她心头一跳。她已多日不见他,这些日子据说他一直病著,病情严重,就连她来探,都被回了。可是,今日却忽然令玲瓏来传她,令她心中几多忐忑。

不知何时开始,她已经隱隱约约有些怕他了。他再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凌的落魄皇子,亦不是拜倒在她绝世风採下对她倾慕有加的男子了。

他早就变了!变得令她每一次见他,都会心生忐忑了。

“烟,你找我?!”伊冷雪见夜无烟依旧凝视著窗外那枝欲开的寒梅,终於开口缓缓问道。

夜无烟缓缓转首,用一双清亮到凌厉的眸子看定了伊冷雪,俊美绝伦的脸上带著一抹淡若烟云般的微笑。他淡淡说道:“冷雪,你过来看看。”

伊冷雪听到他语气里没有丝毫的冷澈和凌厉,心微微一颤,好似被催眠了一般,慢步走到他身侧,循著他的目光看向窗外那株寒梅。

薄雪覆盖之下,一朵苞已经半开,瓣舒展,隱隱露出了里面娇黄的蕊。瓣上,尚有细细的薄雪。纯白的瓣,薄薄的细雪,冰清玉洁而玲瓏剔透。脉脉散发的清香更是沁人心脾。

很美,很纯,很迷人。

曾经,她也是喜欢赏的,只是,这些年,似乎早已经没了那样的心情。

“冷雪,在本王心中,你曾经就如那天山雪莲和这雪里寒梅一般,是冰清玉洁高贵脱俗的。那样的你,是月里女神,是人间奇葩,是北鲁国子民心中膜拜的女神,也是值得烟钦佩的女子!难道,你不想再做回那样的自己吗?”夜无烟低低说道,语气里怀有无限的惆悵。

伊冷雪听到他的话,心中剧烈一震,清冷的眸光从那朵梅转到了夜无烟俊美无瑕的脸上。

“王爷,难道说这朵被践踏了,还会是冰清玉洁高贵脱俗吗?”伊冷雪的杏眸中,盪起疯狂的波光。

夜无烟凝眉,缓缓道:“梅就算零落成泥,却是香如故。可是,你却变了,这是最令我痛心的。冷雪,过去的事情,你又何必念念不忘。”

伊冷雪抬眸,清眸中全是哀怨,她淒声说道:“好,我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么,王爷你呢?你能当做那些事情没有发生吗?如若不是因为我失身,江瑟瑟怎么能將你从我身边夺走?!不是吗?因为我从一株高洁的雪莲零落成泥,所以,你才会移情江瑟瑟,对吗?”

夜无烟彻底怔住!

他曾经多次和她解释,他爱的是瑟瑟,对她只是仰慕。可是,他未曾料到,在她心中,竟然是这么想的。她以为他是因为她失身,是以才不再喜欢她!

“真正的爱,並不会因为失身便会消失。冷雪,很抱歉,我或许从未爱过你。祭天大会那晚,你在帐篷中对我说,你要祭司。临別之时,你吻了我一下,可是,便是那一吻,让我知晓,我心中爱的人,不是你!”夜无烟轻轻嘆息著说道。

那一吻?!

伊冷雪一双美目中漾满了淒凉和哀怨。

是那一吻,让他知晓爱的不是她,可是,也是因为那一吻,让她知晓,她心中是爱恋著他的。

她一直认为,她的心中,根本就没有他。他就如同北鲁国那些恋慕她的男子一样,只是其中之一而已。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是北鲁国的,而他,是南玥的。

可是,因了那一吻,她心跳得那样激烈,事后,心头全是甜蜜。她才知,她早已被他的风采折服。这个翩翩公子铁血战神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掳获了她的心。

可是,那一吻竟然断送了她的爱。

他喜欢她时,她不喜欢他。而当她喜欢他时,他却已经喜欢上了別人。

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的有缘无分?!

伊冷雪攥紧了拳头,银牙轻咬著下唇。她不甘心,她绝不会甘心的!

“冷雪,我已派人备好了马车,一会儿,便让玲瓏送你回北鲁!伊良虽然是赫连霸天的孩子,但是他的心性不坏,你是她的亲娘,不要对小孩子太过苛求了。你走吧!”夜无烟淡淡说道。

“你要赶我走?!”伊冷雪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从来不曾赶她走。而今日,他终於狠心要赶她走了吗?

“是!”夜无烟立在窗畔,轻轻地、淡淡地吐出这个字。

“为什么?”伊冷雪悽然问道,身子摇晃著站立不住。

“冷雪,我们之间已经恩断义绝,难道你真的不明白?你救了本王两次,本王从火刑场上將你救了下来,在春水楼,瑟瑟为了救你染上了寒毒。本王的孩儿因此遭受了多年寒毒的折磨。你要知道,澈儿的寒毒比伊良要重得多。而在黑山崖,瑟瑟曾出手救你。难道说,这些都不足以让你放下吗?”

“我是感动,可是如若没有她那曲《国风》,我又怎么可能沦落到今日这种地步?这一切都是拜她所赐,我又怎么可能放下?!”伊冷雪激动地说道,美丽的眼睛里渐渐有泪光流转,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这些年,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我的痛苦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每一次都是从噩梦中惊醒,梦里都是那样一双邪恶的眼睛,还有那漫天的火,不断地朝我烧过来,似乎隨时会將我化为灰烬。以至於到了现在,不管多冷我都不敢离火盆太近。你不知道我有多痛……”

“伊冷雪,你比別人痛些,不过是因为你表达得比別人精彩一些。”夜无烟忽然开口截断了伊冷雪的话头,他没有因为她的痛苦和眼泪而有半分的柔和,声音反倒是透出了前所未有的冷静和冷酷,“在这个世上,谁的心里没有一点儿痛?谁又没有吃过苦呢?谁又是一帆风顺的呢?你以为江瑟瑟就不痛苦吗?可是她从不向別人诉说,这並不代表她的痛苦比你少!”

夜无烟冷冷地说道,眼前浮现的是瑟瑟白皙的背上,那一道道狰狞的疤痕。当初,跌下悬崖,她该有多痛啊!

伊冷雪的满腔哀怨被夜无烟的一番话生生堵了回去,她立在屋內,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有背过气去。

夜无烟冷著脸,继续说道:“就算是再痛,也不能成为你陷害別人的理由。伊冷雪,黑山崖上那一幕,你有参与,別告诉我你没有,医治寒毒的药丸,你藏起了五粒。你试图陷害我的妻,杀害我的孩子。你做的这些,早足以让我和你恩断义绝!而如今,你又想要我身败名裂,在这天下无立足之地。冷雪,你真的该好好想一想了!”

伊冷雪闻言,好似被惊雷轰过,愣愣地站在屋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未曾料到,夜无烟早已看透了她所做的一切,一剎那,脸色苍白如纸。

夜无烟却看也不看伊冷雪,沉声道:“来人!”

帘子开处,玲瓏领著两个侍卫走了进来。

“送伊祭司回北鲁国。”夜无烟淡淡说道,深邃凌厉的眸子,如同寒冰,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有的,只是怜悯。

“我不走!”伊冷雪抬眸,美目中含著淒凉和绝望,怔怔望著夜无烟。

“怎么,你还要留下来看我是如何败的,如何死的,对吗?我想,你可能会失望,所以你不如不看。”言罢,他转身再次走到窗畔,眼眸微眯,凝视著窗外的寒梅。

伊冷雪咬著牙,恨恨地看著光影里的夜无烟。

他只著一身家常的布衣,却那样俊美,那样脱俗。浑身上下散发的高雅之气,是她在北鲁国男子身上从未看到的。或许,从她开始学习抚琴,开始接触南玥文化,她便註定会喜欢上这样一个翩翩佳公子。只可惜,他却不再喜欢她。

“好,我走!”伊冷雪低低说道,一丝似有若无的矜傲从上挑的眉梢扬了出来,轻轻的话音里含著一丝淒凉。她对夜无烟施了一礼,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缓缓向外走去。

屋外,呼呼的冷风颳来,割得她玉脸生疼。

她在玲瓏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在侍卫的护送下,离开了墨城的璿王府。她坐在马车中,身子不断打战。银牙,咬破了嘴唇。只是,眉宇间,全是戾气。

其实,她並不想他死,她只是要他回到当初,回到一无所有的当初,那么,他们两个是否还可以重新来过?!

他让她放下,可是,她知道,她放不下了,她或许永远也放不下了!

十月二十八,墨城。

虽然没有下雪,但天色实在不太好。浓云密布,阴沉沉地压在头顶,令人心头莫名地压抑。当然,这份压抑不仅仅来自於阴沉的天色,还有驻扎在城外的五万兵马。

因和顺皇帝下的是密旨,这五万精兵並非顾永和辛达从皇城带来的兵马,若那样大动干戈,还未及动身,消息恐怕早传了出去。朝廷本就在北方重镇布有精兵强將,顾永和辛达二將秘密抵达北方后,便从居崖关,抽调了五万精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墨城。

这般雷霆之速,如若夜无烟没有提前得了消息,恐怕是想要逃匿也来不及的。不过,夜无烟纵然得了消息,也没有逃匿。

五万精兵,而璿王如今兵权被夺,麾下无一兵一將。如此悬殊,在旁人眼中,胜负自不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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