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何名標看到城內骤然升起的喊杀声和约定的信號火起,心中巨石落地,隨即涌起滔天豪情。
“全军进攻!支援赖军帅,光復福州!”
总攻的號角,瞬间撕破了夜空。
福州城內,赖裕新一马当先。
他骑著马,奔驰在城內的驰道上,如同烧红的尖刀切入牛油,率领著光復军精锐直插城市心臟——巡抚衙门。
他根本不去理会小股的散兵游勇,目標明確,擒贼先擒王!
“杀!”
“驱除韃虏!光復福州!”
震天的喊杀声从南门方向滚滚而来,迅速蔓延至城市中心。
火光在街道上跳跃,映照出守军惊慌失措的脸和仓促组织起来的零碎抵抗。
巡抚衙门內,福建巡抚庆瑞从睡梦中被惊醒,窗外隱约传来的枪炮声和喊杀声让他心头狂跳。
“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城內响起了枪炮声?!”
他披衣起身,厉声喝问。
管家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面无人色,声音带著哭腔:“不好了,中丞!束.束髮粤匪打进来了!”
“打进来了?!”庆瑞如遭雷击,猛地抓住管家的衣领,“怎么可能?城墙未破,他们难道是飞进来的?!”
“是…是民团!民团的人將那些粤匪放进来的!”管家颤声道。
“民团?!”庆瑞一把推开管家,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一股邪火直衝顶门,“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些汉人不可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就在这时,房门被猛地推开,一身戎装却略显狼狈的毛汝杰闯了进来,他抱拳急声道:“中丞!贼军已从水部门涌入,正向衙门杀来!”
“快带亲隨跟末將走吧,上屏山!”
“那里地势险要,营垒尚在,我们还能依仗地形坚持一段时日,只要福寧府周军门那边分出胜负,回师救援,我们未尝不能夺回福州!”
庆瑞此刻看毛汝杰的眼神都带上了深深的怀疑和审视。
民团一直是由毛汝杰负责协调管理的,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紕漏,他难辞其咎!
“毛將军,”庆瑞声音冰冷,带著质问,“民团一直由你统辖,到底是谁?是谁打开了城门,你可查清了?!”
毛汝杰脸上闪过一丝复杂,沉声道:“回中丞,已经查明,是…是沈瑋庆,沈家大公子,他统领的西城民团一部,趁夜打开了水部门。”
“沈瑋庆?!”庆瑞瞳孔骤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他…他父亲是沈葆楨,是曾部堂倚重的人!”
剎那间,前几天光復军用弓箭射进城內的那些《光復新报》上的內容,如同鬼魅般浮现在他脑海。
“驱逐韃虏”、“汉人不打汉人”、“已与眾多汉人大臣取得联繫”……
他原本只当是乱匪蛊惑人心的伎俩,一笑置之。
可如今,沈葆楨的儿子,竟然真的打开了城门献城!
“难不成……曾国藩他们……在两头下注?”
一个极其可怕且荒谬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在他心中滋生,让他遍体生寒。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这福州城,这福建,甚至这大清的天下,处处都充满了背叛和阴谋。
外面的枪炮声、喊杀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兵器碰撞和士兵临死前的惨嚎。
毛汝杰再次催促:“中丞,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末將拼死也会护您周全!”
庆瑞看著眼前这个同样身为汉人的將领,心中疑虑万千,但他更清楚,此刻若不走,落在那些“束髮粤匪”手里,他一个满人大员,绝无生理。
他只能赌一把,赌毛汝杰此刻还值得信任。
“走!”庆瑞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脸上肌肉抽搐,“福建陆路提督驻泉州,福建水师提督驻厦门,我们还有机会!”
他心中发狠:一旦脱困,必定要八百里加急向朝廷,向皇上告状!
这些汉人大臣,从曾国藩到沈葆楨,再到下面的毛汝杰,根本不可信!
这大清的江山,终究还得靠他们满洲自己人来守!
在毛汝杰和少数亲兵的保护下,庆瑞仓皇从后门逃离了巡抚衙门,趁著夜色和城內的混乱,向屏山方向遁去。
与此同时,江西广信府。
知府沈葆楨正於灯下批阅公文,但思绪却早已飞到了福州。
福建的局势牵动著他的心,那里是他的故乡,族亲家业皆在福州。
光復军,或者说石达开,近期的变化让他感到心惊。
在他的视角里,石达开简直如同脱胎换骨,从一个急躁冒进、四处流窜的流寇,变成了一个懂得步步为营,从思想、税赋、根基入手,將占领区真正转化为后勤与兵源基地的梟雄。
其人所写的《光復新报》文章,他每期必看,虽立场敌对,却也不得不承认其中某些对世界大势、清廷弊病的剖析,堪称振聋发聵,让他也“受益良多”。
但这绝不意味著他认同石达开的道路。
恰恰相反,他將石达开视为比洪秀全更可怕、更具长远威胁的对手。
为此,他近来与曾国藩书信往来频繁,力陈石达开之患,建议应加速肃清江西太平军残部,儘快打通前往安徽的通道。
唯有將江、皖、浙三省联成一片,稳固后方,才能集结重兵,全力围堵福建,將这个心腹大患彻底剿灭。
就在这时,亲信幕僚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手中捧著一封书信,面色凝重:“东翁,福州来的家书,是…是大公子的书信。”
沈葆楨心中一动,立刻接过信件。
他正急於了解福州城內的情况,儿子的家书来得正是时候。
然而,当他拆开信封,展开信纸,看到那第一行字的瞬间——
“父亲大人膝下敬稟者: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孩儿已经打开了福州城城门,率领所部民团,加入光復军了……”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沈葆楨只觉得眼前一黑,浑身血液似乎瞬间凝固。
他猛地站起身,手指死死捏著那薄薄的信纸,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起来,脸色在灯光下变得惨白如纸。
“逆…逆子!!!”
沈葆楨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之中儘是震惊与愤怒。
甚至还有一丝恐惧与绝望。
“怎么敢,他怎么敢的?”
自己赖以维持的家族荣耀、自己所效忠的朝廷大义、自己与曾国藩精心筹划的平闽方略……
在这一刻,瞬间被这封信击得粉碎。
窗外,夜色深沉,而沈葆楨的世界,已然天翻地覆。
他怎么也不明白,自己这个大儿子,怎么会做出如此不智的行为。
这是要拖全家下水啊!
沈葆楨强抑制住情绪的起伏,目光再次投注在儿子沈瑋庆的书信上。
“……孩儿深知,此信抵达之时,便是父亲震怒、痛心之日。但时事巨变,天命靡常,有些话,儿纵使背负不孝之名,却不得不说。”
“观今日天下大势,满清气数已尽,非人力可挽。其朝廷腐朽,庙堂昏聵,对外丧权辱国,对內盘剥百姓,早已尽失民心。”
“而光復军崛起於东南,倡导的是『华夏之辨』,施行的是『仁政之道』,非以往流寇可比。”
“统帅石达开,更是不世出之雄主,其志在光復河山,开万世太平。福建之地,不过起点而已,其崛起之势已成,不可逆转。”
“父亲一生忠耿,为国为民,然忠亦有道。如果固守广信,为这异族王朝殉葬,非但於事无补,反令八闽乡亲视我沈家为虎作倀,使沈氏清名蒙尘,他日史笔如铁,父亲欲以何面目见林文忠公於九泉?”
“儿斗胆,为父亲计,为家族计,为桑梓计,眼前唯有两条路:”
“其一,抱残守缺,坐待时移。或因我之故,满门抄斩,与这艘千疮百孔之朽船共沉,而全族亲友,恐难逃兵戈之祸,福建故土,亦將视我沈家为仇寇。此非智士所为,更非保全之道。”
“其二,弃暗投明,顺势而为。父亲若能即刻脱离广信险地,轻装简从,奔赴邵武。以父亲之才,深通政务,明悉朝堂关节,又曾为林文忠公臂助,声望卓著。光復军虽猛將如云,然正急需如父亲这般通达国策、善於治民之干才。父亲此去,非为降敌,实为拯民於水火,续我华夏文明之脉。”
“父亲,若你我父子能同心协力,辅佐明主,非但可保福州亲友周全,免受战乱之苦,更能为这饱经疮痍之八闽大地,谋一个河清海晏之未来,使我福建百姓,能早日得享太平。”
“此方为大忠,亦为大孝!”
“儿瑋庆,泣血再拜,望父亲三思!”
沈葆楨看到最后一个字,怔怔不知所以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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