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畔一株老松,其枝干斜斜探向水面。篝火在树下啪作响,火光映照著围坐的三人。

白丁正忙得团团转,先是利落地为柳鸿儒支起画架,铺开宣纸,隨即又跪坐在旁,取来山泉,认真研起墨来。

陈玄则在不远处寻了块平整的青石坐下,装模作样地拿出一卷书册,借著篝火与月光翻阅,目光却不时掠过忙碌的主僕二人。

见夜露渐重,山风微寒,他悄然掐了个法诀,將周遭过於潮湿的水汽与凉风悄然屏去。

他倒也真想看看,这位兴致勃勃的柳鸿儒,能作出何等大作。

泉水泠泠,松涛阵阵。夜风颯颯,虫鸣唧唧。

就这样,那柳鸿儒竟真的沉下心来,对著月下清泉松影,一笔一画地细细描摹起来。

陈玄不时铺开神识,仔细探查著周遭动静。

然而,除了夜虫低鸣、偶尔惊起的宿鸟以及山中寻常野兽,他並未察觉到任何属於修士或是精怪鬼魅的气息。

那书童白丁早已支撑不住,抱著膝盖坐在篝火旁,脑袋一点一点地打著盹,口中含糊不清。

过了一会,白丁忽然一个激灵,从睡梦中惊醒。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惨白的月光下,恍惚看见身前的地面,竟垂落一道影子,正缓缓旋转晃动。

他心中疑惑,下意识地缓缓抬起头。

只见不远处那处浅水上方,竟悬著一双鲜红的绣鞋!

那双鞋子精致小巧,鞋尖正对著水面,离水仅有一指之遥。

隨著鞋身轻微的、有节奏的摇晃,鞋尖每一次下压,都在水面上点开一圈圈涟漪。

白丁心头猛地一跳,睡意瞬间去了大半。

他喉咙发紧,视线一点点顺著那双红鞋向上移去————

只见头顶老松枝干,正吊著一个身著大红嫁衣的女子!

她的身体在夜风中微微转动,带动著那双红鞋轻轻摆动。

就在这时,那女子的身体恰好转了过来,正脸对准白丁。

月光照亮了她的面容。

那是一张异常惨白的脸,五官却依稀能看出生前的清秀。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一条青紫色的、长长的舌头,从那微张的、涂著鲜红胭脂的嘴里无力垂落下来,几乎要碰到她的前襟。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衝天灵盖,白丁被嚇得魂飞魄散,猛地向后一瘫,喉咙发紧:“少————少————”

他转向自家少爷,却见柳鸿儒背对著他,对身前的可怖景象浑然未觉。

白丁用尽全身力气,颤抖地伸出手,奋力抓向柳鸿儒的手臂。

被他触碰到的柳鸿儒,终於缓缓转过头来。

月光下,只见柳鸿儒面色惨白如纸,一双眼睛竟流淌下两道触目惊心的血泪。

他对著惊恐万状的白丁,嘴角极其缓慢地咧开,露出了一个无比僵硬、诡异至极的笑容。

白丁猛地坐直身体,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满是冷汗。

他惊魂未定地抬头看向前方。

只见那株老松的枝干斜斜地伸向水面,夜风吹过,松针沙沙,在水面上投下摇曳的碎影,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他急忙转头看向身旁,只见少爷柳鸿儒正专心致志地作画。

“少————少爷?”白丁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声音还带著一丝颤抖。

柳鸿儒闻言,有些不耐烦地转过头瞥了他一眼:“睡醒了?一惊一乍的作甚!快点,墨快干了,给我研墨。”

“是,是!少爷。”白丁连声应道。

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再次取来山泉水,跪坐在砚台旁,心有余悸地开始研墨。

听著研磨声,感受著指尖传来的清凉触感,他紧绷的心神才渐渐放鬆下来。

“还好————还好只是个噩梦,嚇死我了。”

就在白丁暗自庆幸之时,一直静坐的陈玄忽然睁开双眼,眉头轻轻一皱。

太安静了。

他敏锐地察觉到,方才还縈绕在耳边的虫鸣声,此刻竟已彻底消失。

他立刻放出神识,向四周细细铺展探查而去。

然而,周围並无异常,方圆数里之內,莫说是精怪鬼魅,便是连稍大些的凶猛野兽都未曾发现。

白丁研好了墨,见柳鸿儒仍在专心作画,心中好奇,便轻手轻脚地挪到一旁,想瞧瞧让自家少爷的“大作”究竟是何模样。

看著看著,他忍不住挠了挠头:“这山石画得像馒头,松树像扫帚,墨色糊成一团————少爷这画工,怕是连我都不如。”

当然,这话他只敢在心里想想,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他的目光在画上游移,忽然,在画中那株歪脖子老松的枝干下,瞥见一团极不自然的墨渍。

那墨色与阴影融为一体,乍看之下,只像是运笔时不小心滴落的污跡,或是画败了的松枝。

可不知为何,白丁的目光却被那团墨渍牢牢吸住,心头莫名发紧。

他下意识地眯起眼,凑得更近了些。

看著看著,他浑身血液仿佛一点点凝固了。

那团墨渍的轮廓,在他专注的凝视下,竟渐渐清晰起来。

那根本不是什么污跡或枯枝,而是一个用极其隱晦、近乎背景阴影的墨色,勾勒出的、悬空吊著的人形轮廓!

虽然细节依旧模糊,但那垂落的头部、微微晃荡的身形,已然分明。

一股寒气顿时从他脚底直衝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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