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春年一呆,紧跟几步,低声问道:“文化影视公司?香江的?”

姜先生停下脚步,一伸手:“给我一根烟。”

陈春年摸出半包红塔山,给老丈人点一根,自己也点上,再问一句:“您的意思是说,要我们一家子都出去?”

姜先生摇头,正色说道:“在大洋彼岸,你搞了人家kfc快餐,惹的麻烦不小,咱们这边,可能、嗯,可能会有点不利於你。

“所以,你们一家子去香江吧。

“文化生意挺好,你们都还年轻,正是闯荡江湖的年纪,怕什么?你放心好了,香江那边我也有朋友。”

“去了那边,你可以先拜访一下左派电影公司的傅奇、石惠同志,还有一个人不在香江,她是我朋友。”

“夏梦你知道嘛?”

陈春年猛吸一口烟,差点把自己给呛著:“夏梦?爸,您跟夏梦认识?而且、还是朋友?”

姜先生点头:“我们祖上都是苏州那边的,算是世交吧,夏梦好像1933年的人,比我小几岁,那年留学回国,我们在香江见过一次,再就没有谋面。”

“前段日子,我在报纸上看见她来北平城开会,这才知道她又回香江了,而且,还开了一家服装公司。”

“去了香江,有什么事,可以隨时去找她——”

陈春年跟上去,探头看一眼老岳丈清瘦的脸,喷喷出声:“爸,您这是深藏不露啊。”

姜先生笑笑没说话。

陈春年跟著,也没怎么说话,二人很快就来到菜市场,挑了一些鸡鸭鱼和猪肉,又买了一些调料、油盐酱醋啥的,便回家了。

鱼是带鱼。

这年月的北平城,想吃新鲜活鱼不容易,得去那些个大型副食门市部、北平友谊商店等『高端地方』才有。

鸡肉鸭肉很好,很新鲜,都是散养、家养的那种鸡鸭,肥嘟嘟提手里,能看见黄灿灿的油脂,看著就是好东西。

至於蔬菜真没几样新鲜的.塑料大棚推广好几年了,却始终没有大面积推广开来。

所以,就白菜、萝卜、土豆老三样,加上一点窖藏的韭菜,差不多就能过一个丰满的春节了一眨眼,过年了。

1988年,傍晚的北平城。

煤球味儿渐渐被千家万户飘出的饭菜香冲淡,年夜饭的气氛已经浓得化不开了。

春园里更是热火朝天,充满了久违的喧闹与人气。

后院里,陈平平、陈安安、陈多多三个小崽子算是彻底解放了,把在美利坚那些天积攒的精力一股脑儿倾泻在小小的四合院里。

陈平平拿著新得的压岁钱,用姜先生给的一块五毛钱在胡同口小贩那儿买了几掛小鞭炮和摔炮,摄著弟弟妹妹一起搞“破坏”。

时不时“啪”的一声脆响惊得院里的麻雀扑稜稜乱飞,或者“轰”一下把门后的积雪炸开一个小坑,惹来杨裁缝一阵伴怒的骂声:“陈平平、你个活兽!”

“炸到脚爪子別哭·安安,多多快过来,別溅著火星子,別跟你们那个活兽姐姐玩了。”

陈安安確实有点犯傻,看著炸开的炮仗呵呵乐,手指头还好奇地想往冒烟的地方戳,

被姜红泥眼疾手快地一把拽开。

“你们两个走开!”

陈平平当姐姐的很威风,兜兜里装满了拆散的小鞭炮,追著院子里的几只猫、两条狗,可劲儿的造。

鸡飞狗跳墙。

玩了一会儿没意思,她便蹲在结了冰的池塘边,想办法在冰面上凿一个小洞,开始炸鱼。

杨裁缝出来一趟骂一阵,说这狗东西哪里还像个丫头片子嘛,她这当奶奶的,心臟真受不了了。

揍过几次,没办法,便乾脆不管了。

因为,杨裁缝的亲闺女陈雪晴来了,还带著她对象,一个很平凡的小伙子,斯斯文文的,话挺少,唯一的优点就是挺文静。

陈雪晴说,她对象不是文化人,而是陕工大的老师,纯种的理工男。

杨裁缝高兴极了。

老太太躲在厨房,想著想著,就哭了。

她说,陈雪晴这个死女子,终於有对象了春园的前院更“热闹”。

爷爷陈孝文和外爷杨大脚,两个倔老头果然如姜先生所言,几乎见天儿抬槓,此刻正围著院里那颗半枯的石榴树爭论不休。

“陈孝文你瞎了眼?这明摆著是北边那场大雪冻的!”杨大脚裹著他那件磨得油亮的羊皮袄,烟锅子磕著树干。

“放你的大脚屁!分明是开春那虫蛀的窟窿闹的!”陈孝文穿著件对襟袄,也不甘示弱。

“,你懂个甚?俺们黄土塬上几十年,啥树没见过?”

“论种树你还能比我?我们老陈家祖上可是伺候过皇家园子的!”

陈老师夹在中间,一脸愁苦。

他本来想劝两句,刚张嘴就被两边唾沫星子喷了回去,无奈地摇摇头,兜里的象棋棋子得慌,想著等下再去胡同口棋摊找补找补场子。

舅舅姨姨听著两位老神仙斗嘴,都是一脸恋不住的笑。

而整个春园的核心“战场”无疑是厨房。

偌大的厨房,加上套间和饭厅,差不多是不少北平城人的一整套房的面积。

此刻,却挤满了“大厨”。

杨裁缝是当仁不让的总指挥手。

偷偷摸摸哭了一鼻子,她老人家便开始掌勺做饭,抄著炒勺,嘴里连珠炮似的指挥若定:“红泥!火再旺点!烧带鱼火软了可不行,得炸透了吃!萨日娜,把那块里脊再给我片薄点儿,滑溜肉片要入口即化。”

“陈春年,你个活兽还不进来帮忙?”

陈春年刚被老娘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灰溜溜地蹲在墙角剥葱,鼻子一酸的感觉又上来了一哎,这才是家的味道。

被老娘喝来骂去,因为陈平平太闹腾,他耳朵上还挨了杨裁缝一记暴击伤害,心里头却暖烘烘。

傍晚时分,下雪了。

夜幕低垂,雪零星飘了起来,落在屋檐上无声无息。

满院的灯火,氮盒的热气,蒸腾的饭菜香,还有那怎么也压不住的、属於一大家子的吵闹说笑,都顽强地抵抗著冬夜的寒意。

大大的圆桌被硬生生地塞进了堂屋,挤得满满当当。

桌上已经摆得盆满钵满:炸得金黄焦脆的带鱼段,飘著浓郁酱香的五肉燉白菜粉条,油亮喷香的葱烧海参,嫩滑的里脊肉片溜炒,杨裁缝秘制的腊味合蒸,一大碗碧绿的菠菜蛋汤,还有那点珍贵的韭黄凉拌。

“爷爷,外爷,来来来,孙儿敬您两个糟老头子一碗酒!”

“爸,妈,喝一杯?”

“爸,小姨,小媳妇,来来来,咱一家子也喝一杯团圆酒。”

“二舅,三姨,吃好喝好別客气—————·陈平平!””

大人们举杯相邀,在陈肥肠的主持下开席了。

不料。

陈平平却悄咪咪摸出一个小鞭炮,用爷爷的烟锅子的火星,点燃后,用自己的吃饭碗倒扣在地上。

一声响。

一个搪瓷饭碗被炸的飞起来,“』一下撞在屋顶,反弹下来,刚好砸在老爸陈肥肠的帅逼脸上。

饭桌上,叮叮咪一片狼藉。

陈春年直接被砸懵了。

他狗眼一瞪,並指大骂:“陈安安,老子被你姐姐放鞭炮炸飞的碗砸了鼻子,你狗东西笑个屁!”

眾人好一阵无语。

陈春年这狗东西太不像话了,把一个闺女陈平平都惯成啥样子了?就知道骂儿子·

於是。

含泪沉默一下下,一向沉默寡言的儿子陈安安,终於开口:“爸爸,我就是在笑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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