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伯,甘省那边想不想上一套摩托车生產线?”

甫一见面,二人寒暄几句,陈春年开门见山的笑道:“我老丈人那边联繫好了,中法合资。”

李书记听得一头雾水:“中法合资?法国那边的摩托车生產厂家愿意跟咱们合作?”

陈春年点头:“嗯吶。”

李书记是个工业方面的大行家,一开口就问到了关键:“贝桑?克莱门特?

萨克?还是他们的標致摩托车厂?”

陈春年一本正经说道:“都不是,此次跟咱们合作的是ccn公司,好像是在法国南部的吕贝隆。”

李书记皱一皱眉,忍不住嘀咕:“法国、南部吕贝隆的—ccn公司?”

陈春年呵呵笑著,道:“管他黄狗还是黑狗,能咬人的都是好狗嘛。”

李书记毕竟封疆大吏,办事谨慎而稳重,担心陈春年上当受骗,当著面,就拨通了一个电话。

经过十几分钟的『查询”,老爷子放心了。

法国南部的吕贝隆,真有一家ccn全球文化科技投资有限公司,而且,根据有关部门的查询结果,这家公司属於『海外侨胞”的產业,已然在侨办那边做了备案。

老爷子放心了。

“他们那边什么条件?”李老爷子认真问道,“可別像南斯拉夫的人,一张口就要咱投资几千万的厂子,发动机等核心部件,还特么的要纯进口他们的东西。”

“如果这条件,就让他们能滚多远滚多远!”

陈春年哈哈大笑,熟练的拧一根旱菸棒子,十分狗腿子的给老爷子点上,

道:“ccn公司提供全套技术,投资回报二八分。”

李老爷子听了,再一次担忧起来:“提供全套技术,投资回报二八分?他们拿走八成利润?”

这年月,老外们跑来中国投资,一个比一个下手黑,恨不得颳走三尺地皮。

所以,老爷子由此想法和担忧,也是情理之中。

陈春年摇头,正色道:“我已经与那边沟通过了,纯利润,咱们八,他们二?:

李老爷子眼前一亮:“真的?”

陈春年点头:“嗯吶。”

李老爷子呵呵笑著,吸一大口旱菸卷,一锤定音:“行,只要他们提供的技术没问题,厂子就建在兰州城!”

“小年你放心,厂址我都想好了,就在西站、安寧那一带,兰州拖拉机製造厂和驼铃客车厂之间,还有好几十亩土地,我这就打电话让那一片动迁!”

说著,老爷子抓了电话就要拨打。

陈春年只好伸手,拦住老爷子,笑著说八字没一撇、您老咋还就衝动了嘛。

李老爷子笑道,兵贵神速。

陈春年却摇头,正色说道:“兵贵神速没问题,但同时还有一句话,叫欲速则不达。”

李老爷子顺手一个大逼兜子:“嗨,臭小子,都敢跟我顶嘴了?”

陈春年笑了笑,从裤兜里摸出几张纸递过去:“李伯伯,我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咱弄的这个摩托车生產线,其实根本就没必要几千万建厂,因为,那玩意儿真不是什么高精尖,技术含量高,但没必要追加太多的投资。”

“有那一大笔钱,还不如投资农业、基础设施,或者多修建几家医院和学校。”

陈春年一阵巴拉巴拉,李老爷子看著手中的几页纸,却陷入了沉思。

陈春年这狗东西,竟然没打算在兰州城建厂。

而且,他也根本就没打算真的搞什么摩托车生產线,而是提供了一个让他难以接受的思路—

搞组装摩托车。

也就是说,按照陈春年的设想,这家名为『ccn野狼摩托车』的厂子,要落户在红寧县。

兰州城那边的轴承厂,兰驼厂,平板玻璃厂,以及兰空、兰飞等七八家军转民企业,只生產各种配件。

所有的配件生產出来后,通过陇海线铁路运输到红寧县,完成最后一步工序:组装、贴牌“陈春年,你这、你这想法听著有点儿戏啊。”李老爷子一脸的惆悵。

在这位老革命的想法里,要搞就搞大,让银行那边想想办法,地方財政勒一勒裤腰带,紧巴一两年,就能整一个不亚於川渝嘉陵摩托的『超级大厂』。

唯有如此,他才觉得为甘省干了一件大事。

陈春年的想法,却完全相反,从一开始就想著投机取巧,根本就不想太多的钱,就想火急火燎的赚一波热钱。

这狗东西李老爷子沉默良久,突然开口询问:“小年,你觉得摩托车生意不长久?”

陈春年点头:“对。”

“实话实说,咱们的好多厂子,以及其生產的好多產品,其实都不长久,真没必要投资太大。”

“就比如陕甘青寧新几个省的罐头厂,零零总总三百多家,一个个亏到姥姥家了,为什么还要坚持办下去?”

“再比如兰州城那边的毛纺厂,平板玻璃窗,279厂,504厂,水泵厂,轴承厂,除了摊子大,工人多,连年亏损,光是各种烂帐、呆帐、死帐,估计都快能买下大半个兰州城了吧?”

“李伯伯,咱为什么不学习一下人家南方人,適当的时候,化整为零,让一些產品滯销的厂子赶紧转型,跑步进入代加工时代?”

..

李老爷子再一次被整沉默了。

陈春年说的每一句话都没错,就像一把解腕尖刀,每一下下,都能戳到他这位封疆大吏的肺管子深处。

可是!

船太大了,就不好调头了。

作为当年的共和国次子,作为仅次於『东北工业老大哥”的存在,兰州城的定位,就是一座工业重镇。

钢铁,石油,军工,铁路运输,有色金属,平板玻璃,航天航空,地质勘探李老爷子拧了一根旱菸卷,自己划一根火柴点上,默默吸著,时不时的咳嗽几声。

他缓步走出堂屋,就站在青石台阶上,抬头看著瓦蓝瓦蓝的、北平城的天空。

“总得有人负重而行啊。”

老爷子开口,摇头苦笑:“我扛过枪,打过仗,种过田,搞过十几年的水利水电和矿山工程,所以,你说的有些情况我心里清楚。”

“可是小年,你是一个生意人,可能不明白这天底下的有些事情,真是人力有尽时。”

“船太大了,不好调头啊。”

陈春年沏一壶茶出来,搬了个小桌子,先给老爷子斟满一碗,没心没肺的笑著:“李伯伯,来来来,先喝口茶了再杞人忧天。”

李老爷子笑骂一句哈怂。

陈春年只好自己先落座,喝一口茶,晴喷称讚一声好茶,悠然说道:“我老丈人说过,人这一辈子,不怕大,就怕小。”

李老爷子闻言,呵呵笑著落座,没好气的骂道:“你丈人越老越不要脸了,

这话,明明是我先说过的。”

陈春年不以为意,继续哗哗:“我丈人还说过,船大了不要紧,大不了不调头,勇往直前就行了。”

“问题是,如果船破了,都开始四面漏水了,那就不是调头不调头的问题,

而是船上的人,能不能逃生保命的大事。”

“李伯伯,甘省和兰州城的那百十家大厂,真正能赚钱盈利的有没有一半?”

李老爷子沉默一下:“不到十家。”

“只有兰炼、兰化等不到十家还在盈利,却还年年喊穷,每年都要贴进去好几百万。”他补充一句。

陈春年再一次绕著玩儿的劝说:“都烂成筛子了,为什么不学一学美帝国主义、日本鬼子和东南沿海地区的一些大厂,赶紧让一部分破船调头、让一部分烂厂转型?”

“难道说,非要等到船破了,才开始想办法李老爷子嘆一口气,摆摆手:“好了好了,今儿不说这事了,让我回头仔细想想,再找领导请示一下再说。”

陈春年见老爷子心情颇为鬱闷,便很有眼力见的告辞出门,开了吉普车在后海一带閒逛。

下午时分的后海很漂亮。

波光粼粼,杨柳依依。

一些小船上,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湖面泛舟,满面春风,意气风发。

湖畔的街道上,不少轮班值休的干部职工,骑了自行车,男男女女的在晃悠,每一个人的脸上,荡漾著时代的春风。

他们衣著朴素,乾净,给人的感觉就十分的自信而愜意,充满了青春活力。

真的很好。

只可惜,再过十年。

这些意气风发、满面春风的年轻人们,將会步入中年,然后,便会遭遇一场天大的『职场危机』。

谁都能一帆风顺啊?谁这辈子还不遇上点儿事啊?你就拿我来说吧,过去大小也算个干部。』

我不是跟你吹啊,十八岁毕业我就到了自行车厂。我是先入团后入党,我上过三次光荣榜,厂长特別器重我,眼瞅要提副组长。』

领导一直跟我谈话,说单位减员要並厂,当时我就表了態,咱工人要替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

陈春年开车缓行,点一根烟,让后海一带的湿润秋风吹拂著他略微有些发烫的脸颊。

莫名的,他就想起十年后,某黄姓著名演员,在春晚上得意洋洋喊出来的几句话。

他忍不住向车窗外吐了一口唾沫:“胚!”

草,是一种植物。

陈春年很快就做出了决断,如果说,李老爷子那边执意要举债投资摩托车生產线,那就由著他们去玩。

老岳丈搞来的那一套所谓的『商业机密』,隨手给他就行了,反正糊弄人的,不值钱。

他陈春年绝对不会染指那生意。

一个弄不好-听,应该说,只要弄成一家大厂,公私不分,他陈春年只要敢当那个破厂长,秋后,铁定出事。

所以,先带媳妇姜红泥跑一趟协和医院吧。

扳著指头计算,预產期再在这十几天。

陈春年使劲搓几下脸颊,长吐一口浊气,拨打方向盘,拐进地安门大街,直奔帽儿胡同的『春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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