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玫瑰蛇纹
苏西默默地將蒂芙尼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瘦削的肩膀上。这位紫袍元老的身体比她想像的要轻,但也更沉。那不是骨肉的重量,而是一种由无尽的疲惫、愤怒和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悲伤混合而成的、几乎要將人压垮的重压,
主臥里,那些被蒂芙尼重新摆弄了一遍的家具与陈设冰冷地立著,而蒂芙尼所指的,那一面巨大的、镶著繁复银边的半身梳妆镜,就立在房间的角落,像一口沉默的、深不见底的井,能倒映出一切,也能吞噬一切。
“把它扔出去,或者用布盖起来。我不想看到它。”蒂芙尼靠在床头,声音沙哑。
苏西看著那面至少有两百磅重的镜子,又看了看自己纤细的手臂,明智地没有选择前者。她从衣柜里扯出一块厚重的、绣著金线的紫色天鹅绒床罩,费力地將其展开,搭在了镜子上,將那片令人不安的反光彻底隔绝。在她看来,这只是一个古怪的命令,就像她听过的那些关於贵族们的、毫无道理的怪癖。
谁会害怕镜子?
这个础础逼人,能用眼神將人冻结的魔女会。
接著,就像看穿了苏西的心思一般,蒂芙尼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你知道我为什么討厌镜子吗?”
苏西停下抚平布料褶皱的动作,转身摇了摇头。
“因为我的老师,佐伊,她最喜欢镜子。”蒂芙尼的语气很平淡,可她的表情却有些异样,一种混合了极致憎恨与病態怀念的扭曲神情,在她那张完美的脸上稍纵即逝。“她喜欢站在无数面镜子组成的房间里,欣赏她自己。欣赏她的力量,她的美貌,她那身紫袍还有她加诸於我们这些『学生』身上的、无所不能的权威。”
“她教导我们,镜子是魔女最好的朋友。它诚实,从不撒谎。它能忠实地展示你身上的每一处优点,同时也让你看清自己脸上的每一条细纹,看清自己灵魂里的每一处瑕疵。这个自恋狂..她说,一个不敢直面自己倒影的魔女,就不配拥有力量。”
蒂芙尼顿了顿,发出一声冰冷的、满是讥讽的轻笑。
“那时她站在镜子前,就好像一个永恆不朽的女王,而我们,站在她身边,从镜子里看到的自己,就只是一个个渺小、卑微、等待被她隨手捏碎的玩具。我们的存在,只是为了衬托她的伟大,
我们的痛苦,只是为了满足她的恶趣味。所幸老天有眼,她死在了我前头,而且死得很难看,就像一个笑话。”
蒂芙尼的语气中带著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但那幸灾乐祸却又被一种深沉的疲惫所笼罩,仿佛连憎恨都无法再带给她一丝快意,只剩下麻木和空洞。她活得比佐伊更久,这便是她唯一的胜利,
也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慰藉。
苏西没有接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魔女之间的恩怨情仇,对她来说,就像天上的星辰运行一样遥远、神秘而危险,而她只是一个不小心闯入眾神战场的凡人,说错一句话,都有可能被碾得粉身碎骨。
“別愣著了,过来替我处理下伤口。”蒂芙尼的命令突然打断了这令人室息的沉默。她的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恢復了平日里那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带著一丝不耐烦,恍如一记耳光,將苏西从沉思中猛然拉回现实。这种猝不及防的转变,是魔女们的常態,她们的情绪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看似平静却暗流涌动。
苏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纷乱的心绪平復下来。她走到床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那里有精灵们留下的乾净绷带和散发著清香的草药膏。
当她解开蒂芙尼腰间那层染血的旧绷带时,那道狞的伤口再次暴露出来。它並不深,但那翻卷的皮肉和渗出的血跡,已足够让苏西胆寒。
的確,给一个被你刺伤的魔女换药,这真是一种超乎常理的体验。苏西的手有些发抖,但她还是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小心翼翼地將清凉的药膏涂抹在伤口上。
她的动作很轻,像是在处理一件易碎的、价值连城的瓷器,
而就在这时,她看到了。
在伤口旁边,靠近小腹那片平坦而白皙的肌肤上,烙印著一个东西。
一一不是伤疤,也不是胎记。
那是一个纹身,诡异而醒目。
苏西的目光无法抑制地被那图案吸引,她感到脸上发烫,呼吸也为之一滯,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她的脖颈,让她无法移开视线,只能任由那股禁忌的魅力將她牢牢束缚。
那是一条盘绕的蛇,墨色如夜,深邃得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精细的鳞片在昏暗的灯火下,仿佛闪烁著微光,每一片都像是被耐心雕琢过的艺术品,反射著一丝难以捉摸的邪魅。
它以一种近乎完美的姿態,缠绕成一个心形。伴隨著蒂芙尼的每一次呼吸,那蛇身便会轻微地起伏,仿佛有了生命般,吐著贪婪的信子,低语著纹身旁的两道诅咒:
你自蔷薇中诞生。下一个你也是。
没错,蔷薇。在这个由蛇身构筑的心形中央,正盛开著一朵美丽的蔷薇。墨色的瓣层叠,
蕾饱满,根茎一直向下延伸到·—总之,这朵黑色的玫瑰散发著一种异样的、带著腐朽和诱惑气息的妖异之美。
苏西隱隱约约能够明白这朵蔷薇代表著什么,但她绝不可能清楚那两道由繁复的魔女字体书写而成的咒语到底有何意味。
“好看吗?”蒂芙尼忽然问道。她伸手遮住了那道印记。
“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苏西语无伦次地道歉,连忙低下头,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在伤口上,但她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粒尘埃都充满了尖锐的、无声的尷尬和杀意。
蒂芙尼没有再说话,她只是躺在那里,呼吸看似平稳,可苏西却能意识到,她可能即將要面临一场可怕的风暴了。因为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她窥探到了这头骄傲的、凶残的巨龙藏在层层鳞甲之下最柔软、最不堪的逆鳞。
苏西强忍著內心的巨震,用颤抖的手完成了换药和包扎。整个过程,两人再无一句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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