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想再说些什么,可外面那刺耳的噪音似乎並未减弱,反而带著一种执著的、令人绝望的持续性。
她烦躁地在被子里拱了拱,苦恼地低语:“可恶,这些猫到底有完没完?再这么吵下去,觉也別想睡了!就算睡著,估计也逃不掉那个见鬼的怪梦!哈,一只会说话的猫真是活见鬼了—...”
艾琳摇摇头,低声道:“海瑟薇,那个应该不是梦。”
“不,那就是梦。”海瑟薇立刻反驳道,语气斩钉截铁,“猫是不会说话的,只有小孩子才会幻想出一只会说人话,会穿靴子的猫,但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们要分清现实与妄想,否则·—”
“否则我们將会成为別人眼里的异类,被他们睡弃、排挤、並成为他们取笑的对象,连生你养你的人都要对你失望。这些都是我的亲身经歷。”
说罢,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之后没过多久,海瑟薇听到了一阵翻书声“天吶!你又在看那本书了?”她睁开眼,掀开被子,发现艾琳已经点起了烛灯。看样子她是准备挑灯夜读了。
“我不想让蒂芙尼大人失望。”艾琳重复著这句说了不下百遍的话,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书页。
她的父母把她卖给了天神教。她不想被再被卖第二次。
海瑟薇看著她,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她同情艾琳,所以始终没將心中的猜测说出口。她怀疑蒂芙尼只是利用艾琳来满足自己的恶趣味,根本没有对她投入多少真情。
就像对莱瑞拉等人而言,曾经的她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打手,而莱瑞拉她们在蒂芙尼眼中,也不过是隨时可弃的棋子。
那——艾琳呢?
海瑟薇看著烛光下艾琳那张苍白而固执的侧脸,心中泛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我该不该向法莉婭坦白这件事?这本书会害死艾琳的。
夜色深沉,海风像一把浸透了盐水的陈年剃刀,带著一种钝重的恶意,一遍遍地刮过“海蛇號”的甲板。
蒂芙尼独自一人站在船头,紧紧扶著冰冷的栏杆。金属的寒意透过她的手掌,直达骨髓,这感觉远比那些拥挤、污浊的船舱更令她感到自在她不像那些被晃动的船体折磨得面色苍白、蜷缩在角落里呕吐的海员,也不像那些眼神空洞、
將所剩无几的钱幣和灵魂一同押在摇晃赌桌上的赌徒。她站得笔直,像一根钉在风暴中的黑色长矛,冷静,孤独,却无法被折断。
她喜欢这种感觉一一脚下是深不可测的幽暗深渊,或许潜藏著无数未知的怪物;眼前是同样深邃得令人室息的未知,没有方向,没有希望,只有无尽的虚空。
这片冰冷、混乱、对所有挣扎其中的生命都漠不关心的大海,让她感到一种扭曲而深刻的亲切。它毫不掩饰地展现著世界的本质:残酷、混乱,以及个体在其中的渺小与无足轻重。这黑色的海面如同一面诚实的镜子,映照出她內心深处的荒凉与孤寂,毫无保留,而她也將一路凝视这面镜子,驶向法兰。
哈,法兰。蒂芙尼默念著这个地名,隱约闻到了燃烧的草垛和眼泪的味道一一那是“失乡会”最初的味道。
她曾是她们的领袖,是她们在无边黑暗中唯一的光芒,是她们復仇欲望的化身。
她把那些被法兰农民的草叉、火把和尖刻言语逼得走投无路、如同丧家之犬的小魔女们聚集起来。她们如同被丟弃的、潮湿却易燃的木柴,堆积在一起,等待著一个火星。而蒂芙尼,就是那个点燃火焰的人。
那时她还很天真。她天真地以为,仇恨是种绝佳的、高效的燃料,而自己能够驾驭住它。
她教会她们如何將无助的泪水凝结成锋利的冰锥,如何將刻骨的恐惧化为灼热的火焰。她们的復仇一度是如此精准而高效,精確地切除那些在她看来已经化脓、必须被清除的疮疤。
就这样,那些曾经挥舞草叉、口吐恶语的农民们重新学会了战慄,学会了向那些他们曾经鄙视和迫害的魔女们低下头颅,甚至是,臣服。
如今回想起来,那真是一段高效、令人陶醉的时光。然而,深陷其中的她竟然忽略了一件最基本的事:火焰一旦失去控制,就会將一切燃烧得只剩下灰。
当失乡会的復仇不再满足於“一报还一报”,而是演变成一场歇斯底里的狂欢时,蒂芙尼就知道,这个她亲手创造的“工具”已经失控了。
她们不再是復仇者,而是一群享受著施虐快感的、尖叫的疯子。她们不再是她的力量延伸,而是成了她身上的污点,一个比任何妓女之女的出身都要更令人作呕、更危险的污点一一个必须被剷除的污点。
事情就是这样。
当工具开始反过来定义你时,就该將它熔毁。当你养的猎犬开始不分敌我地撕咬时,就该亲手拧断它的脖子。她正是这么做的。
她亲手镇压了那些被仇恨烧坏了脑子,不愿清醒的魔女。这不是背叛,这是止损,是砍掉一条已经腐烂的手臂,来保全整个身体。
船体在浪涌中发出长的呻吟,像一头濒死的巨兽。这声音像一把钥匙,猛地扭开了她记忆深处一道生锈的锁。她又一次想起了那个女人,在那个血腥的房间里,对她吼出的最后一句话:
“你是我的女儿,没有我就没有你!”
毫无疑问,那是一个自私到骨子里的女人。她从来不是一位慈爱的母亲。她的血液里潜伏著一条阴暗、冰冷、只懂得生存的毒蛇。在她死后,这条毒蛇並没有隨之死去一一它找到了新的宿主。
没错,如今的它正盘踞在蒂芙尼的血液里、蛰伏於她的灵魂深处,不断吐著蛇信子,发出阴冷的嘶嘶声。
曾经,蒂芙尼很害怕这条蛇,她怕自己会变成母亲那样的可怜虫,所以她用她能想到的一切手段去祛除它,她以为只要与母亲划清界限,就能摆脱那份血脉中的诅咒,但后来,在无数个冰冷、
孤独的夜晚里,在无数次面临生死边缘的选择时,她终於放弃了,她筋疲力尽地意识到,那条蛇已经成为了她的一部分,与她的骨血融为一体。
於是她开始倾听那条蛇的嘶嘶声,那声音贴著她的骨头,告诉她一个她无法反驳的真理:
“以前没有人爱你,以后也不会有人爱你,所以,你要比任何人都更爱你自己。你必须把自己的一切放在首位。你有这个权利,並且这也是你在这片冰冷、混乱、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活下去,並且不被彻底碾碎的唯一希望。”
海风骤然加剧,掀起蒂芙尼的斗篷,猎猎作响。
她鬆开了扶著栏杆的手,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这片象徵著世界本质的、冷酷的黑暗,而她体內的那条蛇,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自由,在她平静的血液里,满足地舒展著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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