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争功夺权
第357章 争功夺权
闯贼伏法,朝廷上下顿时陷入了一片欢腾之中。
困扰西北、中原十余年的巨寇授首,无疑是给江河日暮的大明朝打了一针兴奋剂。
官员们的奏疏一封接一封往皇宫里送,几乎要将朱由检的御案淹没。
这些奏疏中极尽吹捧之能事,盛赞皇帝“英明神武、天威浩荡”,简直堪比太祖、成祖皇帝在世。
众人纷纷断言,肃清流寇指日可待,大明中兴在望!
在这般高强度的吹捧下,朱由检那常年阴沉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些许晴光,连带着去后宫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然而,在这片十分和谐的报喜声中,却有几封奏疏显得格外刺眼,惹人注目。
为首者,正是深得帝心的杨阁部。
当初得知洪承畴生擒高迎祥的消息时,只有杨嗣昌无比烦躁。
这姓洪的可真有本事,自己千防万防,没想到还是被他钻了空子,立下了如此大功。
要是真让洪承畴一己之力剿灭了流贼,那以他的功劳,必定会被调来京师,说不定还要入阁。
杨嗣昌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杀父仇人更进一步的,于是他打算给洪承畴上上眼药,将其拦在中枢之外。
他的奏疏写得极有技巧,深谙官场笔法。
他先是来了个欲抑先扬,开篇便对洪承畴和孙传庭的功劳大加肯定,称其“调度有方、忠勇可嘉”。
随后,杨嗣昌更是将高帽扣在朱由检头上,声称能剿灭贼寇“全赖陛下天威浩荡,圣虑深远,方能成此戡乱定鼎之功”。
将皇帝捧舒坦后,杨嗣昌笔锋悄然一转,亮出了真正的刀子。
他先是来了一招上纲上线,把问题放到了纲纪与皇权的层面:
“.洪督师此番虽立奇功,但其中却有值得思虑之处。”
“陛下明鉴,此前已有明旨,责令洪督师专事西北边务及陕豫门户;中原剿抚事宜,悉数交由六省总理熊文灿统筹。”
“此乃陛下为统一事权、避免掣肘之意。”
“洪承畴身为督师,自当恪尽职守,谨遵皇命;可他竟舍本职于不顾,越权调兵,行险设伏。”
“虽然最后生擒元恶,但其行径,实乃违逆前旨,无视中枢调度。”
“古语有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此虽为应变权宜,但若人人皆以‘权宜’为名,行抗旨之实,则朝廷威仪何在?”
“今日因功可违旨,他日是否亦可因利而抗命?”
“倘若各地巡抚、总兵争相效仿,视中枢如无物,那纲纪法度何在?陛下天威何存?”
“此实关乎国本,臣不得不坦诚直言!”
杨嗣昌绝口不提与洪承畴的私人恩怨,句句都是从维护皇权,确保政令、军令统一的角度出发。
他深知,经历过袁崇焕等事的皇帝,对于督师擅权、臣子不遵号令之事十分敏感,深恶痛绝。
这一番说辞下来,果然让原本还沉浸在喜悦中的崇祯眉头一拧,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但这还不算完。
杨嗣昌接着又在奏疏中玩起了偷换概念的把戏,想要稀释和分润洪承畴的功劳。
他在奏疏中如此写道:
“.细思之下,洪督师能生擒闯贼,未必没有前线招抚之功。”
“正因为熊总理在前线广布仁德、力行招抚之策,才使得献贼、曹贼等巨寇首鼠两端、犹豫不决,未能与闯贼合力同心。”
“因此,孙巡抚才得以集中精锐,设伏于紫荆关。”
“此乃剿抚结合的明证,由此可见陛下当初设立督、理二臣之深意,果然是高瞻远瞩。”
杨嗣昌的意思很明确,他指出了洪承畴的成功,是建立在熊文灿营造的有利态势之上。
如此,就能将洪承畴的功劳与整个大局重新绑定,强行分一杯羹。
与杨嗣昌的绵里藏针不同,其他几位言官御史的奏疏则更为激烈。
他们毫不留情,直接弹劾洪承畴不听节制、跋扈擅权、视陛下旨意如无物,要求皇帝严厉惩处,以正视听。
看过这几封奏疏后,朱由检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里。
杨嗣昌的话,在他听来不无道理。
洪承畴有抗旨不尊之嫌,确实触犯了朱由检的大忌。
这种行为要是放在平时,他定然要严厉处置,以儆效尤。
但话又说回来,洪承畴和孙传庭毕竟是实打实地灭了闯军,而且还将贼酋生擒活捉,这是无可否认的大功。
要知道,在各地官员的奏报中,闯军可是时不时就被重创、歼灭,而高迎祥少说也“死”了有七八回。
唯独这一次,是真正的生擒活捉,做不得假。
经过反复权衡,朱由检还是决定不加申饬、不作处罚,毕竟人家刚刚立了大功,不能让前线将士灰心。
对于直接指挥作战的孙传庭,他下旨将其官阶提升一级,加俸禄,享受从三品大员的待遇;
而对洪承畴,则是加太子太保的头衔,官居一品,以体现对其统筹之功的肯定。
然而在圣旨的最后,崇祯笔锋一转,轻描淡写的加了一句:
“命孙传庭部即日调返陕西,镇守潼关一线,轻易不得前出浪战。”
这道旨意看似是十分寻常的防务调整,但实则却是一石二鸟。
将刚刚立下大功、锋芒毕露的孙传庭调离后方,避免其与洪承畴过于紧密,形成同党;
同时,也能将洪承畴赖以建功的秦兵剥离。
如此一来,就相当于剪除了洪承畴的羽翼,避免他再度发起大规模行动。
明升暗降,分而治之。
虽然立下了大功,但洪承畴的兵权却再次被削弱,他也只能止步于此,无法再有作为。
而就在同一时间,杨嗣昌也在自家的书房里,就着烛光奋笔疾书。
他要赶紧通知熊文灿,让他火速行动,或剿或俘、必须迅速解决剩下的张献忠和罗汝才两部。
他在信中如此写道:
“太蒙兄台鉴,闯逆授首,朝野欢动,此诚可喜。”
“闯贼虽除,可献、曹二酋犹在,中原大局未定,切不可有片刻懈怠!”
“或抚或剿,须当机立断,不可迁延日久,再生变故。”
“切记,万万不可令洪氏独美于前,剿抚之功,理当有兄半分,则中枢之位可图.”
熊文灿之所以能坐上总理的位置,正是源于杨嗣昌的力荐。
而中间搭桥牵线的,则是礼部右侍郎姚明恭。
这姚明恭与杨嗣昌同为湖广老乡,在朝堂上皆以“无党无派”自居,因此两人关系匪浅。
而熊文灿正是姚明恭的儿女亲家。
正是因为有这层关系在,所以熊文灿才得以进入了杨嗣昌的视野当中。
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无党无派之人,身处高位,自然会有各种关系攀附而来。
杨嗣昌放着众多知兵善战的将帅不选,独独推荐远在两广、以招抚海盗闻名的熊文灿,其中的私心不言而喻。
将密信用火漆封缄后,杨嗣昌立刻唤来心腹,命他火速送往安庆总理行辕,面交熊文灿亲启。
而熊文灿虽然在军政方面都不怎样,但其自有精明之处,甚至无需杨嗣昌来信提醒,他早已嗅到了危机。
洪承畴擒杀高迎祥的捷报,对他而言不啻于一记响亮的耳光。
要是让洪亨九这厮再接再厉,把张献忠、罗汝才也一并剿了,那他这个剿总岂不是成了摆设?
他的面子该往哪儿搁?
决不能让洪承畴独占平贼之功!
抱着这样的心态,熊文灿迅速展开了反击。
他立马派出了两队信使,带上了他的亲笔信,分别前往了张献忠和罗汝才的营中。
“八大王明鉴,闯王高迎祥冥顽不灵,负隅顽抗,已于丹水河谷被朝廷天兵生擒活捉,麾下精锐尽数被歼。”
“数日前,闯王囚车已经押送京师,不日便将明正典刑,凌迟处死。”
“什么?!”
张献忠闻言大惊,猛地从虎皮椅上窜了起来,一把抓住信使的肩头,质问道:
“你他娘的莫非是在唬我?”
“闯王真的被活捉了?还要押到京师千刀万剐?”
听到这个消息,张献忠的第一反应是认为其中有诈。
他与高迎祥之间虽然有些嫌隙,但毕竟都是出自陕西的义军首领,两人并肩作战多年,配合相当不错。
更重要的是,高迎祥部虽然大不如前,但好歹也有五万人马,怎么可能轻易就被全歼了?
那信使被他铁钳般的大手捏得生疼,连忙后退两步,正色道:
“千真万确!”
“此乃洪总督与孙巡抚亲自部署,费尽心机才将闯贼引入绝地,一举建功。”
“上天有好生之德,熊总理不忍多见杀戮,所以特地派在下前来,给八大王指一条明路。”
“早日迷途知返,归顺朝廷,既可保全麾下弟兄性命,也可为自己谋个前程。”
“难道大王也想步闯贼后尘,去尝尝那三千六百刀的滋味吗?”
“想必您也不想落到洪总督手上吧?”
听了这话,张献忠像是泄了气一般,缓缓坐回椅中,脸色阴晴不定。
他们这些义军流动作战,时常能听说谁谁谁被包围了,谁谁谁被歼灭了的消息。
可要不了多久,这帮“死人”又会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
所以,一开始听说高迎祥败亡之事,他也只当是谣传。
为此,他之前还特意向邓州方向派出了多路探马,企图联系上高迎祥所部。
可半个月过去了,探马带回的消息一次比一次糟糕。
再加上今天官军信使言之凿凿,由不得他不信。
他沉默良久,对着信使挥了挥手,声音沙哑:
“你先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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