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窃私语在周围的人群中蔓延。
谁不知道,今日能踏进赵府大门的,不是手握命脉的权贵,便是富甲一方的巨贾。
那朱漆大门每开合一次,就有小厮捧着礼单高声唱报,金玉碰撞之声隔着数里外都能听见。
几条街巷早已被看热闹的数万百姓挤得水泄不通。
妇人们踮着脚尖,孩童骑在父亲肩头,一双双眼睛里盛着艳羡的光。
“听说了么?”
一个扎蓝头巾的汉子咂着嘴,“赵府光灶上就养着七十二位大厨,淮扬菜、鲁菜、巴蜀菜.各占一排灶台!”
旁边卖炊饼的老头儿忙不迭接话:“何止!我家侄子在戏班打杂,说府里搭了七座戏台,请了十几个戏班,要唱足十天十夜的连本戏!”
在街头的酒肆二楼,几个闲汉倚着雕栏杆指指点点。
但见赵府侧门处,挑夫们正扛着贴红封的酒坛鱼贯而入,那坛身上“绍兴”、“杏村”等各色金漆贴纸,在阳光下晃得人眼。
“快看!”
忽然有人惊呼。
众人齐刷刷望向码头方向。三艘扎着红绸的货船正缓缓靠岸,苦力们喊着号子往下搬东西——
南海的干鲍用红绸裹着,
蓟北塞外的熊掌盛在一口青铜冰鉴里,
更有整篓整篓的活蟹,吐着白沫。
“作孽哟”
一个老妪眼神茫然,喃喃道,“这些够我们一条巷子的小老百姓,吃半年了。”
“谁说不是呢!”
绸缎庄的伙计小跑着穿过人群,怀里抱着的一件云锦,在跑动间流光溢彩。
他额上汗都来不及擦,只对着拦路的行人连声告罪:“劳驾让让!这是赵府三小姐要的新裁料子,耽误不得!”
甚至连街角茶摊上,说书人醒木一拍:“要说这赵老太爷的七十大寿啊,乃我江州府一桩大盛事,寿宴一摆少说耗费金银几十万两!”
话音未落,摊前已围上来一圈竖着耳朵的听众,听的瞠目结舌。
那端午龙舟案的血腥气,早被这满城的喜乐冲得烟消云散了。
忽听得远处一阵骚动。
几个眼尖的突然叫起来:“快看!那不是江州府院,江行舟一群秀才吗?”
街头巷尾的百姓人群顿时一阵骚动,如潮水般分开一条道来。
众百姓们眺目望去,
却见,
但见长街尽头,一群青衫秀才,踏着满地红屑迤逦而来。
为首的年轻人一袭月白长衫,衣袂在风中微微翻卷,腰间羊脂玉佩清越之声竟压过了街边的爆竹响。
“是江公子!”
有妇人失声惊呼。
上百名府学秀才紧随其后,薛家兄弟步履生风,韩玉圭折扇轻摇,曹安与陆鸣谈笑自若。
李云霄腰间佩剑叮当作响,沈织云与杜清音谈笑而行。
这一众江州一府五县的世家俊彦、寒门翘楚,此刻竟都簇拥在那月白身影之后。
赵府门前霎时鸦雀无声。
那唱礼单的小厮张着嘴忘了词,正捧着珊瑚的豪商手臂僵在半空。
连檐下悬挂的寿灯都似停滞摇曳,只将一片光影投在青石板上。
“江江公子!”
赵府大管家一个激灵,额头瞬间沁出冷汗。
江行舟虽是秀才,可在江州府的声望,可远比绝大多数举人还高。
大管家提着袍角踉跄奔下台阶,腰弯得几乎要折断:“您您能和众府学院诸生,亲临赵府,真是蓬荜生辉!”
江行舟含笑颔首。
“快!快请入中门!”
大管家嘶声喊道,嗓音都变了调。
朱漆大门,内里张灯结彩的庭院。
江行舟抬眸望了望门楣上“漕运世家”的金匾,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江行舟一袭白衣,领着众学子穿过赵府回廊。
赵府内张灯结彩,觥筹交错,却在江行舟等众府院学子们踏入正厅的瞬间,骤然静了一静。
漕运使赵淮正举杯与满座的江州府九大世家、举人宾客谈笑,听闻通传,手中酒盏微微一顿。
他缓缓抬首,苍老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和疑惑——赵府因为赵子禄和江行舟污名一事起争执,与江行舟素来势同水火,这在江州府众人皆知。
今日这“江州第一才子”竟亲自登门?
满座宾客们,也是面面相觑,连丝竹声都不自觉地低了几分。
却见江行舟神色肃然,客气气的对着赵淮深深一揖:“江生特来恭贺赵老爷子七十大寿!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漕运千秋业,赵门万代功!”
他声音清朗,在寂静的大厅中格外清晰,“晚生不才,特备了一篇五百言长诗一首,为老爷子贺寿。”
“贺寿.长诗?”
赵淮愕然。
厅内烛火摇曳,将那宣纸上的金粉映得流光溢彩,也照得江行舟唇边那抹笑意晦暗不明。
满座数百位宾客,望着那深深躬下的白衣身影,心头俱是一震。
“可惜了”
不知是谁轻叹一声,这声叹息却仿佛道尽了在场所有人心思。
漕帮王举人摩挲着酒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苏州盐商李员外捋须摇头,嘴角泛起苦笑;
就连端坐在织造局的沈举人,也不由闭目长叹。
谁能想到——
这位凭借“三篇出县、六篇达府”名动江州的江行舟,在端午龙舟赛上傲视群雄的江州第一才子,今日竟也会对着赵府折腰,眼巴巴的赶来送一首诗贺寿!
“满腹才气,到底也是抵不过赵家这江州十大世家府邸啊!”
有人低声喃喃,
厅内烛火摇曳,映得江行舟手中那卷金笺格外刺目。
赵淮已经十分满意的捋着胡须,眼角皱纹里藏着几分得意。
满座朱紫权贵,此刻都成了这出戏的看客——看吧,那支曾经刺破江州府青天的笔,今日也要蘸着金粉,在纸上写满了谀词,为漕运使大人贺寿!
“好!好!”
漕运使赵淮突然放声大笑,声若洪钟,“江公子有心了!
来人啊,笔墨纸砚伺候!
还有,待会一定要将这首诗,装裱起来,就挂在我赵府的正堂,供诸位宾客们瞻仰欣赏!”
管家连忙上前,双手捧着一卷长长的空白宣纸卷轴,指尖都在发颤。
“恭贺赵老爷子!”
“此诗一成,必定文名大振!”
满座举人宾客见状,纷纷举杯附和,
只是那酒盏相碰的脆响里,分明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江行舟直起身子,白衣在满堂锦绣中显得格外素净,来到厅内长桌前,沉吟着准备动笔。
“不知江郎此诗.”
老爷子赵淮脸颊微颤,竟有些按捺不住,“不知是出县之作,还是.达府之篇?”
他话音未落,自己先惊觉失态——
多少年未曾这般急切了?
江行舟白衣胜雪,闻言轻轻抚过腰间玉佩,略一沉吟道:“此诗酝酿月余,不敢说有多惊世骇俗.”
他忽而抬眸,眼中精光乍现,“但[达府]之誉,当无悬念。足以让赵老爷子的名声传遍江州府,乃至整个江南道,流芳百世!”
满江州府的文人,没人敢说自己的诗词文章,在写出来之前,一定能达到什么品阶!
但是江行舟敢,因为他笔下文章,篇篇皆是出县、达府!
“好!好!”
赵淮狂喜,猛地拍案,案上金樽都跟着一晃。
这位执掌江州府漕运十余载的老狐狸,此刻竟像个初入官场的毛头小子,连声音都变了调:
“若真能达府,你与子禄那些过节,老夫做主——”他大手一挥,“从此一笔勾销,烟消云散!”
“老爷”
管家捧着卷轴的手,都在发抖。
“请!”
赵淮抚须大笑,眼角皱纹里都漾着喜气。
这些年他捞的银子,库房都堆不下了;
要说权势,在这江州府的地界,便是太守大人也要给他这漕运使三分薄面。而这满座的宾客们,为了讨好他这漕运使,更是不遗余力。
可这文名
赵淮望着那卷金笺,仿佛看见自己的名字,随着墨香飘过整个大周圣朝江南道十府。
大周朝哪个读书人不想青史留名?
便是他这等铜臭满身的江州漕运使,午夜梦回时,何尝不盼着能在这本府本道的文坛留下一笔?
“这可是达府啊.!”
大盐商李员外喃喃自语,手中玉杯倾斜都未察觉。
若他能得赠一首达府诗,莫说是和解,就是让他当场给江行舟跪下当干儿子,他也是心甘情愿!
江行舟负手而立,提笔酝酿之间,任满堂目光如灼。
厅外之风卷入,吹得他衣袂翻飞,宛若临世。
那卷金笺,铺在厅内长桌上,映着烛火,竟似欲破纸而出
厅内檀香袅袅,
他也不急于落笔,目光似有似无地掠过厅门外,在等!
等薛太守和周院君抵达赵府。
“江公子”
管家捧着上好的松烟墨,欲言又止。
满座宾客屏息凝神,却无一人敢出言催促。那可是达府之诗啊!莫说等上一时三刻,便是枯坐整日,能亲眼见证一篇传世之作诞生,也值了。
赵淮压住心头的焦急,只是盯着江行舟身前的宣纸长轴。
果然,不过片刻的功夫,赵府大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薛太守到——”
“周院君到——”
两声通传如惊雷炸响。
满座朱紫宾客闻声,纷纷震惊起身。江州府最有权势和文名的两位大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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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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