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他预想中源自前世恐惧的本能阻拦!

没有那种“你疯了!”的急切眼神!

甚至连一丝轻微的、因为他在玩火而生的嗔怪都没有!

她的纵容,是如此的———

彻底!

坦然!

仿佛他要去喝的不是一杯可能埋下病根的水,而只是一杯夏日里最普通的、被小孩子偶尔偷偷尝一口也不会被真正责怪的冰爽汽水。

难道.真的猜错了?

她根本就没有重生?

那份超越年龄的成熟、那份深不见底的理性和包容,真的仅仅是被迫成长的结果?

还是说·她已经完全看穿了他这拙劣的试探?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

如果她看穿了,那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她洞悉了他的重生身份?

意味著她知晓未来的悲剧?

可如果知道,她为何还能如此平静地看他选择“慢性自杀”?

这份平静下隱藏著什么?

是绝望的麻木?

还是某种更深的、他不敢去想的"

不!不甘心!

一丝顽固和冒险的念头迅速压下心头的冰凉和恐惧。

他不肯轻易放弃这个突如其来的试探机会!

视线如同猎鹰般扫过餐桌。

那盘摆放在角落果盘里金黄饱满、散发著诱人香气的香蕉,瞬间成为他新的目標。

他故意伸长了手臂,越过小半张桌子,手指精准地挑中了果盘里那根最大、最饱满的香蕉。

然后,在秦莞刚刚落座,萧玥珈还在因为他那罐可乐而气鼓鼓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一点一点地,剥开了那光滑带著斑点的香蕉皮。

黄白色细腻的果肉暴露在空气中,散发出成熟的甜香。

香蕉,炸红色警报级別的水果。

“矣?”

萧玥珈的注意力瞬间被这反常的举动吸引了。

她惊异地睁大了眼晴,目光在吴楚之和他手中的香蕉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错。

“哥哥,你—你在干嘛?”

她的语气带著浓浓的不解,“你不是从来不吃香蕉的吗?!”

她用力回忆著,眉头紧锁:“我记得清清楚楚!大概九月中旬的样子?

在学校里,我心血来潮觉得香蕉好吃,了半根想给你尝尝,结果你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说什么来著对!你当时说什么是寒性水果,吃了这玩意儿会不舒服!”

她努力復现当时的场景,语气篤定。

“香蕉?”

秦莞听到萧玥珈的大声质疑,也转过头,看向吴楚之手中的果肉,脸上露出纯粹的、

不掺杂任何复杂情绪的疑惑。

她的视线从香蕉移到萧玥珈脸上,带著点求证和一丝小小的维护,

“没有啊?他以前在家的时候还挺喜欢吃的啊?我记得高三那会儿,家里隔三差五就买一大把放家里,他自己没事就会剥一根。”

她的眼神纯然,甚至带著点“萧玥珈你是不是记错了”的询问意味,看向吴楚之,仿佛在等待他確认自己的说法。

吴楚之咬了一口手中的香蕉。

果肉软糯香甜,带著浓郁的独特风味,

不得不说,这是他两辈子都最爱的水果。

也不得不说,他的尿病,以前都是自找的。

看著萧玥珈那双写满“你不对劲”的大眼睛,他咽下口中的香蕉,才用一种带著点“科普”和追忆性质的口吻回答道,

“萧专家说得对。香蕉確实是寒性水果。”

他刻意强调了这个属性,並开始解释原因“刚开学那会儿,就是莞莞在军训的那段时间,我对北方有点水土不服,闹肚子。”

他编撰著回忆,目光扫过秦莞,观察她的反应,

“我去找中医看过,中医仔细把了脉,说我是『寒凉入体”、『脾胃虚寒”,整个身体就像一座四面漏风的破屋子。

那时候要是再吃香蕉这种寒凉属性的东西,绝对等於在破房子外面再泼一盆冰水一雪上加霜”!

肯定会病上加病!

所以啊,从那以后我就特別注意饮食属性这个东西了,像香蕉这种,不是不能吃,是平常没事真的不敢多碰,怕身体扛不住。”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並且精准地將这个“忌口”的起源,锚定在了水土不服上面。

秦莞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她的眼神里有种“原来如此”的明了,配合著旁边萧玥珈“哦!原来是这样啊”的感概,两人一起点了点头,脸上写满“不明觉厉”,那表情分明是在说:

“受教了,还有这种讲究啊!”

“懂了懂了,寒性水果要少吃。”

她们的接受是如此自然,没有丝毫深究背后的深层原因,也没有任何“恍然大悟”於某种深藏恐惧的联繫。

吴楚之低头,默默地看著手中剩下的半截黄白色果肉,阳光透过落地窗在上面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

然而这温暖却无法驱散他心头的冷意和强烈的自嘲。

重生的,真的只有自己一个。

莞莞,不是重生者。

这个结论是如此清晰、残酷地摆在眼前,將他之前的重重猜测和盘根错节的逻辑链条瞬间击得粉碎。

那些关於她反常成熟、滴水不漏行事风格的“证据”,那些他试图解释其变化的“重生理论”,此刻都显得那么可笑而徒劳。

失望如同冰冷刺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吴楚之的胸腔,带来一阵剧烈的室息感。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心中那块悬著的巨石轰然坠落海底的沉重闷响。

不是她—.真的不是她。

那些预想中源於前世创伤的激烈反应,那些应当烙印在灵魂最深处的恐惧阴影,全都无影无踪。

她的平静,她的纵容,在此刻被残酷地证明为仅仅是毫无底线的温柔?

抑或是—.远超他理解的包容?

巨大的失落感褪去后,取而代之的是更庞大、更令人室息的愧疚和自我厌恶。

他的目光扫过那罐鲜红的普通可乐,刺目的顏色仿佛在嘲弄他的阴暗心思。

他竟然在用自己前世的痛苦死亡作为试探的筹码,像一个躲在暗处的卑鄙刺客,將利刃对准了她那颗毫无防备、全心包容的心!

这份为了求证一个虚无縹緲的猜测而进行的“试探”,本身就带著对她们之间情感的褻瀆和对秦莞这份无条件信任的辜负。

一股浓重的自我厌弃感瀰漫开来。

此时,萧玥珈则是又皱了皱小巧的鼻尖,侧过头,压低声音带著点小得意地对秦莞嘀咕,

“看吧,我就说他最近奇奇怪怪的!

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

怕不是工作太累神经兮兮了?

以前他可没这么多讲究。”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对『小丈夫”无理取闹的健康管理的骄傲,以及对秦莞无声的抱怨!

秦莞没有接萧玥珈的这句低声吐槽,只是重新拿起筷子,目光依旧温和地看著吴楚之,嘴角吩看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那笑意里蕴含著无限的包容,仿佛在说,“你开心就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投射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这一刻,她周身散发出的寧静气场,与食堂远处员工们喧闹的背景声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母仪天下.

脑袋里浮现起这个词的吴楚之,此时也只能苦笑连连。

可乐的试探,可以说是她纵容了。

此刻香蕉试探的结果,也完美符合“她不知道前世尿病致死”这一前提。

她只记得他的喜好,也接受了他对因水土不服导致的身体虚寒这种谨慎的“新解释”,反应与毫不知情的萧玥珈並无二致。

这一切都指向同一个残酷的事实:她没有经歷他所经歷过的痛苦终点。

然而,这个结论並未带来丝毫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像是卸掉了一座大山后。

又有一座更沉重、更令人室息的山峰当头压下!

他这一系列围绕著饮食的试探,那套试图找到证据的“逻辑链”,完完全全是在魔了!

他是在用前世的阴影、用重生的信息差,去无端地揣测眼前这个温顺包容、一心只为他著想的莞莞!

他就像一个试图解读天象的巫祝,將所有不寻常的现象都归因於神秘的天命,却忽略了人世间最简单也最有力的解释一一被生存逼出来的韧性。

那么,眼前这份超越了秦莞应有年龄层次的沉稳、洞察力以及堪称巨大的包容格局,

根源究竟在哪里?

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秦莞光洁的额头上,想像著那里曾经也可能被未来的绝望和痛苦压出无法磨灭的褶皱。

他猛然想起王冰冰在病床前那几乎戳破人心的剖析:

“是她自己就会先崩溃掉的!因为她从小就把你当成了她的天!她的地!她存在的全部意义!·—她的世界里,你吴楚之就是那唯一的太阳!”

“她不把自己逼成磐石,不是被拍死在沙滩上,就是—先把自己熬碎了!”

“那天在皇岗口岸——莞莞得知的那一刻,她会毫不犹豫地跟著你去!”

冰冰话语里的每个字,此刻都化作了沉重的鼓槌,狠狠砸在他的灵魂深处因为眼前秦莞对他指令性测试的纵容,那份超越她过往娇气性格的成熟与包容一无论是主动提出建设解决员工后顾之忧的教育集团、在布局之初就精准控制只延伸到小学,还是平静地接受水晶宫里的存在,亦或是在此刻面对他明显作死的健康试探时的不干涉態度·—·

这一切一切超越了她年龄、经歷和人设的表现,都冷酷无情地指向了另一个更加令他心臟沉重如铅的现实:

眼前的莞莞不是穿越时空的重生者,而是被逼上悬崖的献祭者!

是为了抓住他这轮疯狂运转、光芒万丈却隨时可能熄灭的太阳,为了不被拋下、不被遗忘、不被那无法想像的世界彻底吞噬·

她才咬碎了自己所有的脆弱和任性,將少女的娇憨、依赖、甚至本该属於她的那份任性索取,硬生生锻造成了一把名为“成熟理性”的冰冷匕首,反过来刺入自己的血肉,完成了这场血腥残酷的自我蜕变!

这份成熟,这份远超寻常的忍耐和格局,这份能管理庞大基金会、能平衡水晶宫微妙关係、能容忍他身边层出不穷的“不確定”因子、甚至在生死关头王冰冰所描述的那种决绝的“殉情”可能这些都不是因为她是与他共享未来秘密的重生者!

这完全是被他吴楚之一一被他的野心、被他的“硬体配置需求”、被他身边不断加入的人群、被他选择的这条註定布满了荆棘与鲜血的半导体崛起之路一一硬生生地逼迫著、

扭曲看,重塑出来的“工具性”坚强!

这是一种为了跟上他的脚步、为了不被拋下、为了维繫那份在他已成为她生命唯一意义的情感连接,而不得不进行的、血淋淋的自我重塑!

是命运將这副名为“成熟”、“理性”、“主母风范”的重担,强行压在了她年轻而原本只想依赖的肩膀上!

这种被迫的成熟、献祭般的成长,比起虚无縹緲的“双穿”,更让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室息和无边的愧疚。

她的平静之下,是被强行压抑了多少自我、多少委屈和多少无法言说的心酸?

这份沉重,让吴楚之看著眼前的半截香蕉,感到食之无味,如同在咀嚼一块苦涩的铅块。

此刻,他寧愿莞莞也重生了。

食堂里喻喻的人声似乎在这一刻骤然远去,只剩下他自己心臟沉重擂动的声音在耳膜里迴荡。

窗外的阳光带著午后的慵懒暖意,但他只觉周身发冷。

他低头看著那半截黄白色的果肉,曾经最爱的甜腻此刻尝起来却带著浓烈的铁锈味。

不是因为它的本质,而是因为它如同冰冷的镜子,照见了他內心深处那份被强行摊开的、触目惊心的自私与残忍。

前世他辜负了她,令她在孤寂与隱忍中凋零。

今生他满以为拥有了重来的机会与掌握一切的能力,却在不知不觉间,又走上了另一条將她扭曲、压榨的道路。

水晶宫的扩张,果核帝国的急速膨胀,国运重担的强行负,每一步都在將她从原本轻鬆明媚的轨道上,拖拽进一个他亲手编织的、规则残酷的修罗场。

她不仅接受了这场献祭,甚至还在自我加速完成献祭的过程。

这份被硬生生重塑出来的“强大”,成了他心头比前世结局更难以承受的十字架。

阳光切割著桌面,光影明暗不定地晃动,如同他此刻混乱翻腾的心绪。

他知道,这根香蕉的滋味,將如同此刻这死寂般的领悟,长久地烙印在他的味蕾深处,提醒著他这份迟来的、沉痛如铅的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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