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灼见·渊瞳

“我哪里说错了?!”

萧玥珈的声音在空旷的食堂里迴荡,吸引了远处几桌零星员工的侧目,但碍於老板在场,都快速收回了目光。

吴楚之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著桌面,眼神戏謔地看著激动的萧玥珈,语调带著刻意的慢条斯理和深入骨髓的反讽,

“难道你还指望別人感谢你?没骂你都算好了。”

这话如同淬毒的冰针,精准地刺穿了萧玥珈的认知壁垒。

她的脸色猛地由红转白,被如此尖锐刻薄的预言震得一时语塞,只能死死盯著吴楚之,嘴唇微微翁动,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我说错什么了?”

她的底气明显被削弱了,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惊疑不定。

吴楚之坐直身体,重新拿起筷子,却並没有夹菜,而是用它点了点面前的桌面,仿佛在整理思绪。

“小月牙儿,你的眼光能不能稍微放远一点?

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运动的,运动是有规律的,而规律是可以被识別的!

你们看看,阿美莉卡的曼哈顿学区因何而崛起?

因为,华尔街。

华尔街的人才集聚效应,让曼哈顿学区成为了全阿美莉卡最嚮往的学区。

规律之所以能识別,是因为它能重复发生。”

他目光扫过秦莞和萧玥珈,“你们自己想想,燕京,首善之地,以后会是什么样的。

看著萧玥珈和秦莞,他笑了笑,“別的不说,小月牙儿,你说,如果有一天,我们的孩子...·

就像朴树一样,没有学习的天赋或者就是因为一个不小心—

强者如林,必然容错率就低,

一道选择题涂错卡,一次数学大题看错符號,他就没法读高中,去接受职业教育。

作为孩子的母亲,你能坦然接受这个结果吗?

你能微笑著对孩子说“没关係的』?”

“你能吗?!嗯?”

吴楚之的声音陡然拔高。

不是他生性薄凉对著自己的婆娘不客气,而是他很清楚,好心办坏事,比坏心思做事更可怕。

但是,这种表达方式,换做说给莞莞听,这婆娘可以哭一下午,哄都哄不好的那种,

换做姜素素,那受气包可以委屈好几天,换做叶小米,小叶总会用眼神杀死他,换做王冰冰,整个屋子寒气会达到绝对零度,要是换做刘蒙蒙大师姐必定会当场跟他掀桌子对骂起来,动手都可能。

只有萧玥珈,他才敢这么不客气的说。

她並不会觉得不適,因为这妮子和他一般,热衷於语言艺术,更喜欢激烈的辩论。

不过此时萧玥珈的脸已经彻底没了血色,变得煞白。

她嘴唇微张看,眼睛瞪得老大,瞳孔里盛满了吴楚之描绘出的那副令人室息的图景自己的孩子,仅仅因为0.5分,与心仪的大学、与无数可能性的未来失之交臂。

对於她这样出身优渥、视名校升学为理所当然道路的家庭背景来说,这画面简直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噩梦。

她几乎是本能地猛烈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和抗拒,声音带著颤抖,

“不——不可能!不行!绝对不行!我接受不了!”

“不能吧?”吴楚之的眼神锐利如刀,早已洞悉了她的反应,声音里带著一丝冰冷的嘲讽,

“看看,你自己都接受不了,將心比心,我们的普通员工能接受?”

萧玥珈已被这一连串沉重的逻辑链条砸得晕头转向,冷汗似乎都浸湿了后背薄薄的衣衫。

她仿佛才从噩梦中挣脱出来,声音发紧,带著茫然和无措,

“那那怎么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能眼看著员工的孩子连学都上不好,

人心不稳啊—”

“简单的事情別搞复杂。”

吴楚之重新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恢復了他一贯的冷静和决断力,

“幼儿园和小学,建!这个我举双手赞成。

这是刚需中的刚需,解决的是员工,尤其是双职工核心员工的孩子太小,入托入园难、接送难、安全无法保障的现实痛点。

这是企业应该做、必须做的基础配套服务,和食堂、班车一个性质,是凝聚人心的实招。

燕京的学位紧张,我们建自己的体系,解决这个问题就是实实在在的福利。”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认真聆听的秦莞和尚未完全回过神的萧玥珈,拋出了关键解决方案。

“至於后面的路一一中学以后的教育路径,放权给员工自己选择!这才是真正的以人为本!”

“果核在全国二十多个重要城市有分公司!

让员工用脚投票,去真正適合他们家庭的赛道。

这才是真正的福利,是给他们开了另外的窗口。”

仿佛压在胸口的巨石被移开,萧玥珈长长地、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用手拍著胸口,脸上终於露出后怕之后的庆幸笑容,

“啊—原来是这样懂了懂了!

幸好—幸好莞莞当时力主我们只申请了幼儿园和小学的教育资质!

高中什么的我们暂时都没碰!

哎呀呀,想想都冒冷汗,真要是按我之前的想法建全链条,那就是好心办坏事了她的笑容有些汕汕,带著点劫后余生的味道。

就在萧玥珈那声带著庆幸和释怀的“莞莞当时力主—”

出口的瞬间,吴楚之的心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住,猛烈地紧缩了一下!

那突袭而来的心悸如此猛烈,以至於他几乎要下意识地捂住胸口。

这不是因为萧玥珈的天真庆幸,更不是因为教育话题的余波。

这股心悸,来源於他內心深处一个刚刚被“暂时搁置”却又骤然復燃的巨大疑团关於秦莞的是否重生之谜!

他对萧玥珈话语中的庆幸之意本身毫无反应,但萧玥珈无意中的话语和秦莞先前提出的“教育集团”构想在脑中瞬间碰撞。

秦莞的思维,带著一种超前於她过往经歷和当下环境的成熟理性,又一次精准地避开了未来的雷区?

这仅仅是巧合?

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依旧维持著倾听萧玥珈后怕絮叻的平静表情,仿佛只是隨意地转向身旁的秦莞,声音平稳得如同无风的湖面,波澜不惊:

“莞莞,帮我拿瓶可乐,好久没喝了,突然有点馋。”

这句话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秦莞和萧玥珈之间激起了完全不同的涟漪。

“哦。”

秦莞几乎是在吴楚之话音落下的瞬间便放下了筷子。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片刻迟疑,更没有一丝因他命令口气而產生的不快或者探询的眼神。

她动作流畅自然,如同呼吸般本能地接受了他的“指示”。

这份理所当然的服从和高效的行动力,就像她现在处理“莞玥基金会”那些繁复的项目审批、资金调度和人情往来时一样,已经融入了她的骨髓,成为了处理“楚楚需求”的一部分。

心中满是志芯的吴楚之,注视著她起身,步態轻盈而稳健,径直走向放置在餐厅角落、专门用於储存饮料和新鲜水果的银色嵌入式冷柜。

“秦小莞!”

萧玥珈立刻如炸毛的猫般出声阻止,俏脸上写满了不满和不容置疑的“监护”责任感。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带著点娇蛮的呵斥:“你就惯著他吧!

他是没长手还是没长腿?自己不能去拿啊?!”

好吧,虽然她刚刚被吴楚之说服了,但被当著秦小莞的面给训斥,她还是有些下不来台,要在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小月牙儿叉子用力点在盘子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表达著不悦。

然后,她的科普模式无缝衔接开启,“还有!可乐!可乐杀精你知道吗?!不许喝!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了为吴楚之“身体负责”的使命感,这和她吐槽团建为“自虐”、抱怨食堂早餐不够精致时那种对生活质量细节的关注如出一辙。

秦莞已经打开了冷柜门,一阵白色的冷气氮盒而出。

她似乎对萧玥珈的呵斥充耳不闻,縴手在琳琅满目的饮料中准確地取出一罐黑色的无可乐。

(dietcoke,健怡可乐,1982年推出)

她转身,脸上依旧是那种温和平静的神色,边走边自然地回应“偶尔喝一点没关係的啦。他又不是那种经常喝饮料的人。”

她走到吴楚之身边,將那罐带著冰凉触感的健怡可乐轻轻放在他右手边的桌面上。

甚至,她还体贴地用指尖將易拉罐的拉环轻轻旋转了一下,让开孔位置正对吴楚之,

动作细致入微。

“喏,”她的声音温和,带著一种近乎纵容的安抚,

“他平时喜欢喝的就是这种无的。”

这既是对吴楚之习惯的解释,也是对萧玥珈“杀精论”的温和反驳,表达著“他很节制”的辩护。

“切!无的才更糟糕!”

萧玥珈仿佛被踩到了知识盲区的尾巴,立刻开启“闢谣”模式,桃眼睁得大大的语调带著科学小达人的篤定和优越感“哪里是什么真正的无!骗人的幌子罢了!那里面只是没加蔗而已!”

她伸出葱白的食指,隔空点著那罐健怡可乐,如同在课堂上纠错“里面添加的是阿斯巴甜!阿巴斯甜!我查过资料的!这种人工甜味剂对神经系统的潜在危害、对肠胃消化功能的干扰、甚至长期摄入可能诱发代谢紊乱的问题,研究都显示比普通蔗带来的单纯分摄入风险更棘手!”

吴楚之看著萧玥珈义正辞严的样子,有点想笑。

她精准地复述出“阿斯巴甜”的专业名词,显然是秀出了作为贤妻为了“管理”他健康而做的功课。

不过他的目光却如同探照灯般,牢牢锁定在秦莞那张沉静秀美的脸上。

他试图捕捉她眼底最细微的波动,任何一丝可能出现的、关於他“明知故犯”可能损害健康的担忧、挣扎或阻拦的衝动。

“嗯,专家说得很有道理。”

他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带著认同感,仿佛被萧玥珈的专业知识说服了,但接下来的话锋却微妙地一转,带著强烈的指向性测试意味,

“那就换普通可乐好了。”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在吴楚之自己听来,却如同在悬崖边掷下了一颗石子,带著孤注一的危险迴响。

他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探针,死死钉在秦莞那张沉静的侧脸上,不放过任何一丝肌肉的震颤、眼底的波纹。

心臟在胸腔里鼓譟,每一次搏动都挤压著沉甸甸的期待一一他几乎是在祈求,祈求能看到一丝预兆般的裂痕,哪怕只是一缕因他“自毁倾向”而生的惊惶,一缕前世沉烙印下的恐惧阴影。

重生者的思维,跨越时空的认知鸿沟·

若她也在此刻,怎能忍受他亲手触碰那曾將他们推向悲剧深渊的甜蜜毒药?

前世被尿病折磨得形销骨立,每一次抢救时她在icu外失魂落魄、眼神空洞的模样,早已成为他心底永不结的创口。

此刻,她理应像护雏的母兽般扑过来,劈手夺下那罐象徵死亡的甜水,然后愤怒地、

绝望地、带著泣血般的心痛斥责他—

这才是刻入骨髓的爱的本能!

这才是那个与他共享未来之殤的灵魂!

他的逻辑清晰而险恶:

她怎么可能无动於衷?

怎么可能还纵容他选择一杯更甜更直接的“磯霜”?

她的理性克制或许能在管理公司上滴水不漏,但在关乎他生命的健康问题上,那份刻骨铭心的恐惧和爱,必然会压倒一切!

但,让他不知道该失望还是该庆幸的是,秦莞的表情,如同最光滑的玉石,没有任何异常波动。

没有惊,没有急迫,没有一闪而过的担忧,甚至连一丝轻微的眉都没有。

她的眼神平静如深潭,倒映出冷柜的光泽和吴楚之看不出情绪的脸。

她只是顺从地、轻轻地“哦”了一声,仿佛这只是听从朋友一个简单的更换饮料的建议。

她温顺地伸出手,从吴楚之手边的桌上取回那罐刚刚被他指尖碰过的健怡可乐。

纤细的手指握著那冰冷的罐体,转身,再次走向角落的冷柜,步履平稳,裙锯不惊。

她將健怡可乐放回原位,没有停顿,便从中拿出一罐红色的可口可乐。

回到餐桌旁,她將这罐象徵著放纵和“有害”的普通可乐轻轻放在吴楚之面前的餐盘旁边,声音依旧是那般温和,甚至带著一点纵容的笑意,如同在安抚一个顽皮的孩子,“给,但是太冰了,你放一会儿再喝。”

嗡一!

吴楚之的心,如同被一把生锈的电钻狠狠捅了进去,然后疯狂搅动!

他看著那罐鲜红刺目的可乐,又猛地抬头看向秦莞那双清澈平静、毫无阴霾的眼睛。

一种巨大的、冰凉的失望混杂著难以置信的疑云瞬间吞噬了他!

没有!

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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