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生存铁律与市场宣言
当吴楚之以近乎撕裂声带的力度咆哮出那句“这根本不需要『强迫”!”时,死寂的会议室里仿佛投下了一枚炸弹。
厚重的屏风之后,清晰地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低咳和一声语调迥异的、带著浓浓质问意味的“嗯?”。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繚绕的烟雾似乎都停止了盘旋,只留下浓烈的菸草味粘滯在鼻腔里。
冰冷的顶灯光线打在他稜角分明的侧脸上,映照出清晰的汗跡。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吼叫时,桌面传来的微弱共鸣,那是声波力量传导的结果。
屏风后那几个朦朧的人影,似乎在微微晃动一一是被震镊,还是愤怒的肢体信號?
不得而知。
杨翊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前,额角细密的汗珠不断渗出,顺著鬢角滑落,
消失在深色西装领口中。
他的大脑在飞速旋转:成了!这把火点著了!
接下来要当好那个“捧餵”,但绝不能让他们看出我是故意的"·
得自然点。
雄小鸽的脸色则变得极其凝重,搁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发白,青筋毕露,他內心的天平在剧烈摇摆:这个吴楚之胆子太野了!
可话糙理不糙啊,这正是我们几十年来的顽疾—
但这么撕开麵皮,上面那几位怕是要雷霆震怒。
我该按预案叫停吗?
等等再等等看,也许正是这种衝击力才能打开缺口?
显然他在为这“无法无天”的发言捏一把冷汗,又带著某种矛盾的理解和隱忧,紧绷的嘴角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抽搐。
吴楚之才不管这些,此刻的他,马景涛灵魂附体:
“利润!利润才是活下去的根本!”
他用力捶了下桌面,杯中的水晃了晃,“只有活下去的!才有资格!
才有源源不断的资源,把赚到的每一分利润,毫不犹豫地砸进去反哺研发!
这才是正道!”
杨谢恰到好处地抬起头,面上带著恰到好处的职业困惑,眉头微,仿佛一个谦逊的学生在请教老师。
再次扮演了“捧眼”,带著一丝恰到好处、符合他身份的真切疑惑,似乎经过深思熟虑才提出这个问题,
“但这听上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屏风,像在寻求共鸣,“像是在烧钱填一个根本看不见底的大坑啊?最终会不会————?”
没等他说完,吴楚之猛地侧身,动作迅疾得带起一股风!
“烧钱填坑?”
他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杨翊身上,隨即又扫向两侧屏风,“杨总,各位领导!”
他声音如同敲响了警钟,“拋开那些形而上的爭论,让我们简单地,算一笔实实在在的经济帐!”
他伸出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那姿態仿佛不是两根手指,而是两把锋利的短剑,要刺穿几十年来某些根深蒂固、缠绕在决策思维上的藤蔓:
“按照我们“辉煌”的过去逻辑。
打个最直白的比方:假如当前国际最顶尖的选手,他们的晶片是第四代產品。
我们要“追赶”,要“超越”,那我们过去几十年、最经典的做法是什么?是什么?
他猛地一拍桌子,声响震撼人心,“我们会投入举国之力凑出来的,比如说一百个亿!
可能是一个省、几个部委勒紧裤腰带才挤出来的宝贵经费!
我们把最优秀的人才、最好的设备,集中起来,目標明確一一直接挑战第四代!
甚至,是从研究模擬第三代开始“稳扎稳打』!
歷经千辛万苦,耗费无数心血,终於!
我们成功了!
攻坚克难!
做出了一款技术指標完美达到甚至超越“国际先进水平”的產品!
锣鼓喧天!红旗招展!功劳簿上浓墨重彩记下一笔!”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著一种极其尖刻的、能把所谓光荣捅穿的讽刺:
“然后呢?!”
吴楚之的声音如同冷水泼进了滚油,剧烈炸开!他的目光逐一扫过每一块屏风后的区域,像是无形的探针,扎向每一个决策者的神经末梢,
“掌声过后,庆功宴散场。请问各位高高在听,各位老爷子!
这个耗费巨资、凝聚了无数人心血的『先进產品”,它在哪?!
嗯?我请问各位!”
他的声音在烟雾繚绕的房间里震盪,目光如同实质的压力扫过所有沉默区域,
“它在大江南北的企业里发光发热了吗?!
它贏得了市场的欢心,解决了客户的痛点吗?!
没有!统统没有!
我们的『先进產品”,是不是又被束之高阁?
变成了玻璃柜里一件冰冷的展品?灯光下看起来无比高大上,旁边放著荣誉证书!
变成了功劳簿上,一行记录著投入多少亿、达到“国际先进水平”的冰冷数字!
变成了一个耗费巨资、无人问津的『神话故事』?
嗯?回答我!”
左侧屏风后传来了连续的咳嗽声,如同被戳中了肺管子。
吴楚之毫不留情,继续追击,点名道姓,
“比如说,徐端颐徐老爷子当年的光刻机项目!
那可是货真价实达到了国际先进水平的!”
他陡然拔高了声调,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火的石子,砸在厚重的桌面上,也砸向左侧屏风后那个骤然凝固的身影。
“那可是货真价实达到了国际先进水平的奇蹟啊!追平,甚至局部超越了当时世界领先的『g线”光刻机的解析度!
耗费了多少顶尖的心血?熬白了多少研究员的头髮?”
他的话语急促而沉重,像是在挖掘一座令人心碎的纪念碑。
“然后呢?!结果呢?!”
他猛地指向空气中一个虚无的点,仿佛那里就陈列著那个曾经凝聚了无限希望的怪物!
“我见过照片!在某个尘封的研究所角落里,银灰色的金属外壳在惨白的射灯下泛著冷寂的死光!
旁边精致的標籤写著『技术鑑定通过”,可那『市场估值”的空格里,画著一个何其巨大的、讽刺的问號?!
一年、两年、十年过去了,它像一个完美的诅咒,无声地躺在那里。
外面是狂突进的世界一一台积电、英特尔们產线上的主流光刻机在飞速叠代,工艺节点一路下探!
而我们用举国之力点亮的『先进”,却被牢牢禁在玻璃罩中,成为一场可悲的、仅供凭弔的『献祭”!”
他用力捶打著自己的胸口,痛彻心扉,“那不止是打水漂的钱啊各位!那是省吃俭用、几代人挤出来的科技经费!
那更是最优秀的一批脑力,被耗费在被设计之初就註定“封神”的祭坛上!
他们的青春、他们的才华、他们本该在產业洪流中进发出的创造火,统统被束之高阁,与灰尘相伴!
这难道不是对人才、对资源的双重谋杀?!”
屏风后那阵剧烈的咳嗽声再次爆发!
这一次,声音带著明显的哽咽,仿佛喉咙被看不见的荆棘死死扼住!
屏风后列席的徐端颐教授苍老的手猛地按住胸口,指尖因用力而失血发白,另一只手中的紫砂茶杯几近脱手!
茶汤晃出杯沿,溅湿了他洗得发白的衬衫袖口。
那一刻,老人眼前不是这烟雾瀰漫的会议室,而是几十年前那个灯火通明、永远瀰漫著松节油和焊锡味道的简陋车间。
耳边响彻的是年轻助手的欢呼:“老师!参数!全参数达標了!!”
那张被巨大成功衝击得滚烫的、年轻的脸庞,此刻与现实这张布满褶皱、写满悲凉的面孔重叠。
无人问津的样机?
冰冷的展品?
功劳簿上的数字?
这每一个字眼都像一把钝刀子,在他尘封多年的伤口上狠狠搅动!
一股混杂著巨大愤怒、难以言喻的酸楚和被无情揭穿的真实所带来的强烈衝击,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一一原来,他们耗尽心血攀登的巔峰,最终只是孤悬於万丈深渊之上的绝壁!
那一分钱都没收回的“国家巨额科研经费”,不是单纯冰冷的投入產出比,而是他和他那代人心血结晶最终的、赤裸裸的审判词!
那沉甸甸的羞愧感,几乎压垮了他的脊樑。
整个会场瀰漫著一种令人室息的死寂。繚绕的烟雾仿佛也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窗外的夜色更深了,会议室顶灯惨白的光线落在与会者沉默僵硬的脸上,像镀了一层石膏。
方才或许还有些不以为然的財经专家代表,下意识地停下了转动钢笔的手指,镜片后的目光死死盯著桌布上的一点褶皱,仿佛那褶皱里蕴含著能回答一切问题的答案。
技术专家那一边,有人將拳头得骨节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著,吞咽著那份同样刺骨的苦涩与不甘。
吴楚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看刺耳的尖锐“他的项目,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被理想化了的“科研飞地”!
光顾著追求关键的光刻指標,忽略了这台机器造出来是为了干什么?
谁来用?用在哪里?有明確的市场定位和可量產的前景吗?
它和当时整个產业链的其他环节適配性如何?
成本能否被哪怕是国產晶圆厂承受?
所有这些『贸”的问题,在“技』攻克成功后,才被残酷的现实像冷水一样浇醒一结果就是『样品』!
一份精美的、昂贵的、无法融入现实工业生態的“样品』!
技术成功?当然!我们在科研上的大脑绝不比任何人差!
但是!
市场彻底失败!
为什么?why?这一切的根本原因究竟是什么?!
不好意思,根本原因就是『技”与『贸”被强行剥离了!
这是產学研被割裂思维製造的必然悲剧!
各位!那耗费的国家巨额科研经费,虽说是省吃俭用,每一分钱都在了刀刃上,可这『刀刃』砍在了哪里?
它產生了应有的市场回报吗?
从最终结果上看,这些投入——”
他停顿了一下,掷地有声地宣布,“就是打了水漂!一分钱都没收回来!这难道不是最惨痛的教训吗?”
会场死寂。
只有那连续的咳嗽声,似乎在诉说著无声的痛苦和难堪。
“这就是癥结!”
吴楚之冰冷的目光再次扫过沉默的会场,尤其钉在左侧屏风,声音冰冷如霜,字字如刀,
“因为你们,以及过去太多的决策者,都严重忽略了一个最最基本、如同空气般不可或缺的事实。”
他的手指再次併拢成刀,有力地劈下,
“半导体產业,它从来就不是一一也从来都不应该只是一一某个孤岛上的『科研』骑士!
它不是单枪匹马去挑战风车的堂吉訶德!
半导体產业,从来就不只是『科研”的事!
它是『產学研一体化”的交响乐章!
少了任何一个声部,都是刺耳的噪音!
它是技术、製造、市场这三个世界级难题的一一精密焊接点!
三者必须严丝合缝地焊在一起!少了任何一环,焊点虚接,都是断头路的开始!
它必须『贸技並举”!
科研研发的『技”,和市场开拓的『贸”,根本就是一枚硬幣的两个面!
你们非要把它们割裂开?
那下场只有一个一一正面坠入深渊!反面同样坠入深渊!”
“呼”
一道略显疲惫的声音沉重地响起,“所以,你觉得还是得用那“有形之手”来打大会战吗?”
“哈哈哈—”
吴楚之忽然发出一阵短促而充满讽刺意味的笑声,他甚至轻轻摇了摇头,
“看看,看看!我就说嘛!不是————·老爷子,不强迫,这事就干不成了?还大会战—.哈哈哈哈哈!”
他猛地收住冷笑,眼神如探照灯般射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犯!得!著!吗?!”
雄小鸽立刻打配合,追问道:“哦?那你说怎么办?”
吴楚之斩钉截铁,石破天惊:
“我!出!钱!我!用!”
这五个字如同惊雷炸响。
“荒谬!”
右侧屏风后立刻传来一个压抑著怒气的反驳声(显然还是此前那位),带著深深的不屑和经济学的权威感,
“你这是在找死!成熟市场上,那些国际巨头玩了几十年,规模效应早已將成本压到极致!
你从头起步的小作坊,成本控制根本不可能比得因特尔、德仪这些老牌巨头!
你这是拿企业的钱往无底洞里扔!纯亏!没有任何的贏面!
有何意义?我问你这么做有何意义?!帮你骗补贴吗?”
面对这预料之中的激烈反对,吴楚之不但不退,反而挺胸向前一步,声若洪钟,气势逼人,
“从头起步?小作坊?成本比不上?”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反问,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被激起的、源於实战经验的绝对自信。
“您所理解的『规模效应”,是建立在现有国际巨头固化了二十年的模式上!
他们有歷史的沉没成本包袱,有庞大僵化的决策链条!而我们!”
他的拳头无声地砸在桌面上,“从零开始,没有包袱!没有条条框框!我们敢用华国最强大的武器一一效率!集中力量办大事的极限效率!”
他眼中光芒炽烈,“我们的规模化,是从供应链重组开始的革命!
硅片、特殊气体、靶材、光刻胶-只要能在国內找到替代品,哪怕暂时贵20%,我们立刻扶持、大量採购、逼迫它降价!
把整个上游產业链用海量的订单串联起来、盘活起来!
沟通成本?
国际巨头需要跨越大洋开十二次协调会才能解决的零件匹配问题,我一天之內,召集所有相关配套厂负责人现场拍板、试產、选代!
他们习惯了一年一个周期调整工艺?
我可以逼著工程师一个月调优三次!”
强烈的底气伴隨著近乎疯狂的计划在他胸中沸腾“我亏得起!十三亿人构成的市场人潮涌动!源源不断的现金流会流到这里,支撑著整个晶片计划!
更重要的是,我所做的一切,根本不止为造芯!”
他的声音如同金石交击,带著穿透未来的力量:“电脑、手机甚至未来所有智能设备的基石作业系统,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
没有自己的芯,再好的作业系统也是空中楼阁!
造芯、造作业系统、做硬体最终构建的是一个牢不可破的闭环生態帝国!”
说到这里,他扯了扯领带,而后对著屏风里面轻笑著,
“而且,难道之前的国家拨款科研补贴就不是亏?!
国家的钱就不是钱了?!
我们能不能换个角度思考问题?!”
他猛地一挥手,仿佛要將那些固有的偏见彻底扫开:
“国家拨款投入的基础科研,很多时候是看不到直接经济回报的公益投资,这我理解但我们这里討论的『追赶”,是具体的產业路径选择!
我们要算大帐!
算长远帐!
更要算经济帐!
请各位领导暂时放下『靠国家拨款输血』的路径依赖!
让我们纯粹从『商业逻辑”的角度来看看,我吴楚之,或者说我背后的產业资本,这么干到底亏在哪儿,贏在哪里!”
他再次指向桌上那几颗不起眼的晶片,语气如同精算师般精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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