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孺子点头，又道：“你刚才还说敌军今日不会进攻。”观战将领习惯报喜不报忧，只说楚军、百家军进展如何，很少提及敌军状况，韩孺子眼虽不看，心里却明白得很，像这种战斗，一旦开始很快就会变成混战，必须持续不断地投入军队，后参战军队看得更清楚一些，他们的士气直接影响那些参战已久的人。
崔腾一个劲儿向皇帝摇头，其他人也都觉得不可放人，但是没有开口，他们已经习惯了在这种时刻由皇帝拿主意。
“是，陛下，微臣明白。”
兵部官员下楼传令，立刻有士兵一声声传出去，“前军参战！”
韩孺子叫来兵部官员，传旨、发令牌，谢存下楼去接管军队。
“无需你去，按规矩传令。”
几名兵部官员忙得手忙脚乱，有人记录，有人下楼传令、上楼回复，累得气喘吁吁。
又是一场大战，负责记录赌约的官吏忙碌起来，输者越来越多，好在银子都不多，大家更在乎最后的结果。
韩孺子思忖片刻，“让他们去。”
谢存上前躬身行礼，“神鬼大单于晚了一步，他若是昨日招降，余威尚在，百家军惊恐之余，或许有人愿意屈服，可是经过一战之后，百家军惧心已去，愿意倒戈的人不会很多。”
望楼上的人一下子少了许多，韩孺子在椅子上微微斜坐，似乎在思考什么，不久之后他向兵部官员下令：“全军戒备。”
拉赫斯大概听懂了自己的名字，再次向皇帝磕头，急促地说了几句。
没人再对皇帝的命令产生疑问，早已准备多时的兵部官员与几名士兵一同竖起蚩尤旗，这意味着第一批后备楚军开始接近战场，进入待战区域之后停下，等候第二次竖旗。
“遵旨，陛下。”兵部官员早已惊慌失措，就等着皇帝传旨，立刻下楼，很快，迎风寨内外响起了稀疏的锣鼓声。
“不必。崔腾，你不是想参战为父报仇吗？今日许你参战。”
楼上的观战者可没有这么镇定，无不踮脚翘首，好一会之后，终于有人喊道：“百家军参战了！”
远方鼓声骤急，立刻有观战将领转身道：“前方似乎开战了，应该是樊、崔两位将军冲锋。”
韩孺子笑了一下，没有开口。
谢存再度开口，“陛下，臣请去向百家军传令。”
崔腾也要下去，忽然止步，对皇帝说：“我能带着父亲吗？我要他亲眼看到我打一场胜仗。”
双方都知道今天这一战有多么重要，如果说昨天是试探，今天就是真正的交手，敌军再打不赢，士气将更加受挫，百家军若是明显战败，好不容易激起的斗志很可能消失殆尽。
崔腾终于醒悟，紧紧束带，“遵旨，陛下。”
观战的将领不停转身报告情况，今天这一战开始得比较晚，规模却更大，一多半百家军参战，楚军也是步步紧逼，只等皇帝最后一声令下。
一直显得很悠闲的皇帝突然挺身道：“竖旗。”
韩孺子随即下达一连串命令，百家军的各支军队无一例都接到了命令，或进攻、或辅战、或防守、或绕行……谁都不能闲着，接下来是楚军，将近一半接到前移命令，剩下的一半也都进入备战状态。
通译道：“他说自己了解神鬼大单于，就算全军投降，七王也未必能得到宽赦，一鼓作气将神鬼大单于击败，反而可能救下七王，就算不能，也无遗憾，他愿意去前线劝说诸军。”
每当有人觉得再也忍受不下去的时候，就扭头悄悄看一眼皇帝，心里又能踏实一会。
前军共有四支军队，两支昨日参加过战斗，另位两支则是第一次进入战场。
王赫躬身领命，崔腾亲手将父亲的头颅装入木匣内，双手捧起，与卫兵一块下楼。
皇帝终于部署完毕，又斜靠在椅子闭目养神。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越升越高，这仍然是一个好天，众人心中急躁，比昨日战事正酣时更觉煎熬。
一名兵部官员实在看不下去了，转身来到皇帝面前，“陛下，让楚军参战吧，虽然新兵居多，总比没有强。”
“再等等。”韩孺子仍不想走出这一步。
斜阳西倾，又有几名将领提议派出后备军，皇帝终于起身，来到楼边向战场的方向望了一眼，说：“随朕去前线。”
众人一惊，可是没人相劝，此时此刻，皇帝只要开口，他们就会执行，哪怕是下令从楼上跳下去，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照做。
韩孺子扭头看了一眼楚将头颅，目光停在南直劲脸上，低声道：“你为大楚而亡，朕亦为大楚而战。”
韩孺子下楼上马，命人举起皇帝大纛，前方开道，一路吆喝着穿过备战的楚军，宣布皇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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