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见过。”韩孺子实话实说,康自矫的咄咄逼人用在别人身上时,皇帝还是很高兴的,现在自食其果,加倍觉得尴尬,“难道私奴不愿离开旧主?”“康自矫,你想说什么,直说好了,用不着拐弯抹角。”韩孺子冷冷地道。
张有才躬身道:“真话伤人,也就陛下能受得了。外面还有几位将军,陛下今天要见吗?”
韩孺子点点头。
晁鲸脸上一红,他倒聪明,明白皇帝的意思,“我明白了,陛下想找一个人,能与普通百姓说得上话,不被认出真实身份,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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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娥放下衣物,转身要走,韩孺子叫住她,“公主今天怎么样?”
当皇帝真难,但这句话只能藏在心里,韩孺子开口道:“你说的这些都有实据?”
韩孺子皱起眉头,“为什么非要说‘天塌了’?”
康自矫回道:“本朝定鼎之初为何官民和谐而政令通顺?乃因功臣皆由民间出,熟知百姓疾苦,两三代之后,世家子从小锦衣玉食惯了,视富贵为天生,偶有不顺,只觉得自己苦,哪知世上还有更苦、真苦?陛下问妙计,微臣只有一计,多用寒门子弟当官,或可令朝廷再度知民。”
韩孺子沉默得更久。
父亲的预言成真,不到十年,康自矫的确“败光”了家产——他要进京赶考,只能卖掉田产筹措盘缠。
“从前生活被打乱,原来有房居住,有饭可吃,现在却是居无定所,吃饱一顿担心下一顿,民以食为天,对私奴来说,吃不饱就是‘天塌了’。”
可父亲没看到,他已经去世,没过多久,母亲也随父而去,家里的地一直租给别人耕种,倒是没受影响。
“这个简单,让马大和我一块去,他黑不溜秋的,擦粉都盖不住,还跟从前一样又矮又壮,只要换身衣服,没人能认出他是宿卫军士兵。”
韩孺子大笑,挥手命令康自矫退下。
“不是听说,而是亲眼所见,就在京城以外,许多私奴在路上号啕大哭,不肯离开旧主,以为从此再无着落。”
“当然,而且是你亲眼所见。”韩孺子心中越来越恼怒,只是还不想完全显露出来。
“是吗?”晁鲸在自己脸上摸了一下,“跟张有才比,我还是挺黑的。”
康自矫与儿时的少数好友却没有断绝来往,每次回家,仍去探望,随便聊几句,因此一直觉得自己比绝大多数读书人更了解百姓的疾苦。
韩孺子笑了笑,“规矩与真话——朕更愿意要后者。”
韩孺子是皇帝,即使是在被迫退位的情况下,所遇到的人也大都愿意为他所用,更洒脱者则是事了之后急流勇退,所以他很难理解,竟然还有人甘愿为奴,而不愿自立门户。
康自矫并不掩饰自己的求官野心,韩孺子也不在意,而是在仔细思考他所说的话。
“各家的私奴呢?陛下见过多少?”
“衣服不行吗?我换一身。”
“明天吧。”韩孺子实在累了,回转后宫,给太后请安之后没去秋信宫,也没去看望淑妃邓芸,径返泰安宫,他需要独自待一会。
天黑不久,皇后派人送来皇帝常穿的睡衣。
康自矫拱手告退,最后说了一句,“康某不谦,自认为有宰相之才,陛下若是欲用寒门,可从康某开始。”
“陛下可以派人去查,不用太远,京城以外就有不少大庄园,问问他们了不了解圣旨的全部内容、愿不愿意离开旧主自立门户?”
韩孺子当然要派人调查,“康卿可有妙计解决困境?”
“很好,打碎了一只杯子。”孟娥回道。
韩孺子露出微笑,可这并不是他叫住孟娥的真正原因,他在犹豫,最终问道:“朕曾自夸掌握了帝王之术,现在却没那么有把握了。”
孟娥等了一会,回道:“陛下曾经对我说过,人一生有两次成熟,第一次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第二次知道自己不能做什么。”
“这是杨奉的话。”韩孺子心中一动,突然没有那么多话要倾述了,“谢谢。”
孟娥嗯了一声,躬身退出。
“不能做什么。”韩孺子轻声自语,恍惚中,杨奉似乎就站在对面,冷冷地看着他,等他给出答案,“皇帝不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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