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田结束,大部分官员回城正常办公,史官也走了,对皇帝接下来的“任性”之举眼不见心不烦,当作没发生过,不予记录。韩踵坐在圆凳上,双手握柺以保持身体平衡,腰背弯曲,脖子尽力挺直,每次看见他,韩孺子都会想起成精的老龟,但是这样的联想只能藏在心里,绝不能表露出来。
入夜之后,韩孺子回宿卫军营中休息,与宫室相比,帐篷虽然简陋,却更让他觉得舒适。
与此同时,三年一次的会试也到了,天下举人纷纷入京,传言说今年考中进士者最为幸运,极可能得到皇帝的重用。
按规矩,大臣应该上书言事,韩踵却直接求见皇帝,因为他要谈的是“家事”,不宜写入奏章,为外人所见,更不适于被史官记录。
狩猎队伍的将官已经任命完毕,不可能再改,韩孺子还是做了一点妥协,任命五名诸侯王的嫡子或嫡孙担任左右中前后护军,这五人在之前的文武选中都没有出色之处。
韩踵是德高望重的宗室老臣,不是皇帝可以拿来随意开玩笑的亲信近臣。
韩孺子很满意,记下不少人的姓名,与东海王等人争论谁的骑术更佳、箭术更好、枪法更强。
虽然只是一场演练,韩孺子总算又回到军营中,一切按军法便宜行事,不用讲那么多的礼仪。
韩踵奉承,韩孺子谦虚,两人客套了一会,韩踵终于说到正事,“陛下此次选将,似乎没有考虑到出身贵贱。”
“这不是选将,只是一次游戏,所有官职都是临时任命,事后收回,没有必要区分贵贱吧?何况都是宗室子弟,有贵无贱。”
韩孺子笑道:“老大人过虑了,宗室子弟十几万,论家族之大,天下无出其右,难道还选不出几名能保江山的人才?也请老大人对朕有几分信心,朕不怕有人‘盖主’,只怕谁也不想建大功。”
次日一早,皇帝拜别太后、皇后,在千名宿卫军的护送下出城,与城外的一千北军、一千南军汇合,前往京北山区,那里是皇家园苑,地方广大,地势多变,正适合练军。
韩踵右手离开拐杖,竖起四根皮包骨头的手指,“老臣有幸经历四次。”
所有任命都是临时的,不入兵部、吏部名册,狩猎结束官职收回,但是这支军队从行军、扎营到狩猎,所有行动都由自己决定,与普通军队毫无二致。
军营布置得井井有条,颇具老将风范,只是将士们的盔甲不太整齐,许多人自备甲衣,样式上与普通将士没有多大区别,材质却贵重得多,非金即银,阳光下奕奕闪光。
这是韩孺子在城里就传下的旨意,栾半雄一到,立刻送到皇帝军中,韩孺子想看看这位匪首的模样。
“老大人不虚此生。”
次日一大早,他在东海王、崔腾等人的簇拥下,前往“子弟军”营中检阅,这两人地位稳固,不想抢立功劳,因此宁愿留在皇帝身边,不愿加入军中,免去了文武选中技不如人的尴尬。
韩踵坚定地摇摇头,他活了七十多年,有些事情在他眼里无比重要,“不然,宗室无贵贱,但是有亲疏。这支‘子弟军’中还有八百名官吏子弟,据说陛下不问出身,连七品小吏的子孙都可入选,还有四百名普通人家的后代,这多么人在一起,总有高低贵贱吧?”
韩孺子上次出行的时候,曾经利用行军考验过一批勋贵子弟,这些人大都仍在,表现依然出色,更让韩孺子感到满意。
韩踵起身,恭敬地行礼,“陛下英明聪睿,百世无一,大楚复兴近在眼前,老臣昧死进言,请陛下不要只看一时得失,也要想着千秋万代、后世子孙的福祉。”
韩踵慌忙起身行礼,随后坐下,说:“陛下固然不怕,可陛下今日的一言一行都将为后世法则,万一主弱臣强,再无尊卑贵贱的礼制,又该如何呢?老臣浅陋,只望陛下事前三思,事后无悔。”
人人都明白,这是皇帝的一次检验,能在此次狩猎中脱颖而出者,事后极可能获得真正的官职,因此都很踊跃,力争要给皇帝留下一个好印象。
“陛下创建了一支‘子弟军’,宗室兴奋,这不,许多人觉得八百人太少,向我求情,希望能再加一些名额呢。”
正事不能忘,韩孺子到达园苑的第一件事还是亲自扶犁耕田,众多大臣随后撒种覆土,史官将时间、地点、官职等项详细记录下来,归档收藏,以备后世编纂史书时采用。
对此安排,韩孺子并不恼火,反而感到有趣,他有点摸清规矩与惯例的脉络了,许多事情其实可以通融,但是不会形成新的规矩与惯例,自然也就不存在韩踵所担心的效仿问题。
通融手段必须精巧,韩孺子正在学习,没有老师,只能自己领会。
不少人想方设法挤到皇帝所在的大帐里,希望先睹为快。
栾半雄可谓是声名鹊起,一名强盗头子,竟然能与大楚对抗,差一点成功刺杀皇帝,这种事情历朝历代可不多见。
将近午时,囚车进入军营,金纯忠先进帐,向皇帝行礼,“匪首凶悍,口不择言,帐中不宜留太多人。”
赶来看热闹的人都很失望,只有韩孺子明白,金纯忠不会随便做出建议,必然是有别的原因。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