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宫里宴请舅氏一家,倦侯府里也有一场“家宴”,晁鲸等十几名来自渔村的少年聚在一起喝酒,他们不用讲究规矩,胡吃海喝,回忆成筐的往事,许下成堆的豪言壮语,一个个都有指挥千军万马的气概,发誓将来要荡平天下群贼,直扑塞外的匈奴人,唯独对眼前的一片狼籍无动于衷,谁也不愿意起身收拾一下。

他们知道两天之后就是除夕,知道皇帝正在宫中宴请外戚,成熟稳重的大人都在宫里轮值,整个倦侯府由他们做主,一点也不用担心。

“等咱们活捉大单于,我要让他跪下,对他说‘大楚皇帝是你动得的吗?你以为拍拍屁股走人就没事了?老不死的,跟我回京城向皇帝磕头认罪,再把蜻蜓还给我。’”

晁鲸喝多了,面红耳赤,一手握杯,一手指着对面的同伴,唾星横飞地怒斥,好像那就是大单于本人,两边的人一半在睡觉、一半大声附和:“磕头,快磕头。”

同伴醉意更重,呆呆地看着晁鲸,“我、我没抢过你的蜻蜓,是他,老七,记得吗?小时候你在河边抓的大蜻蜓就是被老七抢走的,找他要,别找我,我、我啥也没做。”说着说着,莫名其妙地哭起来。

其他人根本没注意到他在说话,尤其是晁鲸,仍在怒斥“大单于”。

韩孺子来到倦侯府,在自己的另一个家里,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排目瞪口呆的卫兵。

喝醉的少年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有一个人指着门口,傻笑道:“我看到皇帝了,呵呵,我看到皇帝了。”

“千秋万世,永不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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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孺子抬起手,示意刘介不要说话,然后做出倾听的姿态。

“不做完这里的事、见过该见的人,朕是不会回去的。”韩孺子对第三拨使者说。

换一个正常的人,这时候也该明白皇帝是在婉拒,韩息却有几分王家姨丈的劲头儿,不分场合、不辨亲疏,跪地不起,说:“宗正府是‘权势府’,臣无权无势,请之不得,才来恳求陛下。”

韩孺子更觉无趣,向刘介笑了笑,对韩息说:“恢复侯位朝廷自有规矩,你还是按正常程序申请吧,朕不能越级而为。”

刘介睁大双眼,“刺驾之事才过去……”

“相隔数代而恢复侯位,可有先例?”韩孺子这句话是问刘介。

刘介张嘴结舌,过了一会才说道:“太祖奠定的基业,让后世子孙不必那么辛苦,列祖列宗能在宫里、城里治理天下,正说明规矩的好处,所谓的垂拱而治,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韩孺子事前想不到会有客人守在外面,客人更料不到皇帝今天会来,而且还看到并召见自己,双方都有意外,客人的意外更多。

刘介其实不太清楚,但是马上回道:“没有,至少得立功,而且是大功,才有可能封侯。”

韩息再次磕头,“臣恳请陛下垂恩,恢复安阳侯的称号。”

韩孺子却没让刘介说话,非要自己与这位不识趣的宗室子弟讲个清楚。

韩孺子微笑道:“刘公觉得朕是哪种皇帝?”

“有何过人之处?”

“你立过何功?”

“朕许你们正月初十之前喝酒,退下吧。”韩孺子稍显尴尬,接见一名陌生人是连日来最有趣的事情,他正要展示帝王威严,全被晁鲸给破坏了。

晁鲸愣了一会,这才发现书房里还有外人,于是讪讪地退下,回到后厅,向惊慌失措的同伴们豪爽地说:“没事了,我从陛下那里要来旨意,初十之前可以喝酒,一醉方休!”

那是一名将近三十岁的年青人,一身旧袍,看上去倒还整洁,只是在外面待得久了,疼得脸色发青、鼻头发红,进入屋内,仍控制不住身上的颤抖。

“现在你见到朕了,有何话说?”

“问清他的身份与来历,没有问题再带进来,朕猜如果还有刺客的话,不会笨到大白天在府外窥视,而且朕此次出行并无人知晓,刺客更料不到,此时见人,反而是最安全的。”

韩孺子明白刘介的意思,韩息刚见到皇帝就数说宗正府的不是,举止不端,怪不得在门外守了三个月都没人替他通报一声。

“是,臣乃安帝之后、安阳侯玄孙。”

“太祖奠定的基业能传多久?”

刘介糊涂了,急忙闭嘴,也仔细听,除了自己粗重的喘息,没什么特别的声音,他更糊涂了。

“那、那也不用出宫啊。”刘介觉得皇帝越来越难应对,自己有点力不从心。

韩孺子更惊讶,一个月前,他几乎每天都来倦侯府,可没见过这个人,马上醒悟,当时来这里属于例行公事,宿卫军早早肃清街道,韩息根本没机会让皇帝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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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介一愣,没敢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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