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微臣所知,多数皇帝常深居宫中,宰相在外主持朝政,事事通禀宫中,彼此相安无事。也有一些皇帝在宫外另辟新宫,但以玩乐为主、议政为辅,陛下之不同寻常,是要将倦侯府当作长久议政之所,身边又没有重臣相伴,勤政殿因此会觉得受到了冷落。”跪在地上的赵若素磕了一个头,因为他说的话越来越要出格,“皇帝通常慎言,若是不得不开口,通常也是言不由衷,宰相将陛下当成寻常的皇帝,陛下嘴上越说不要重赏,宰相越要坚持己见。还有一个原因,这场争论早晚会泄露出去,外戚若是掌权,绝不会埋怨陛下,却可能怨恨大臣不肯‘据理力争’。君臣最好无争,若争,也不可公开,勤政殿是议事之所,大臣可以争,陛下不能争,超然在上,方能可进可退。”

“需就事论事,没有一定之规。”

韩孺子又问道:“宰相等人在勤政殿议政,朕每日下午待在倦侯府,皇帝与宰相不在一处,这种事有过吗?”

“哦?别的皇帝是怎么做的?”韩孺子开始感兴趣了,赵若素就像是庙里的签子,非得提对问题,才能给出合适的回答。

这是一个极其敏感的话题,赵若素敢在皇帝面前提起,胆子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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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若素点头,“合适的奏章,加上合适的批复,宰相肯定会明白,如果他懂规矩的话,也绝不会反对,这是所谓的‘不争之争’。”

这回也是一样,赵若素轻轻将一摞奏章放在桌角,又轻轻地向里推进半尺,将最上面的几份稍稍整理一下,躬身准备退下。

韩孺子头也不抬地说:“无功的外戚,也可得重赏吗?”

“镛太子遗孤两舅尚在,不妨从他们身上着手。”

这个回答中规中矩,韩孺子不太满意,抬起头,看着中书舍人。

赵若素在晋城的勇敢与镇定如昙一现,自从解围之后,他又恢复成那个沉默寡言、不露痕迹的中书舍人,进来出去悄无声息,力争不让皇帝注意到他的存在。

“吴氏两人已无资格称侯,陛下可以要求有司尽快处理此事,等奏章到来之后,写上批得,至于写什么,陛下可以斟酌。”

“有,而且很常见,但是陛下的做法有点不同寻常。”

韩孺子大笑,这一番话真让他豁然开朗,也明白了要做何批复,在取消吴氏双侯的奏章上,他不用提自家外戚半句,只需适当表达对随意封侯的不满,申明志自会理解皇帝的意图,重新考虑对王氏的封赏。

“不敢,微臣略通前代典故,或许能为借鉴。”

“说。”韩孺子仍不抬头,专心看一份奏章。

“朕的想法其实很简单:规矩之所以为规矩,惯例之所为为惯例,肯定都有原因,不可轻易变之,可大楚内忧外患不断,许多事情超出了规矩与惯例的范围,需以非常手段解决。朕因此希望宰相守成,用规矩与惯例保持朝廷的稳定,朕则见机行事,不必墨守成规。”

韩孺子点点头,稍稍满意,感慨道:“朕读史书,发现历代皇帝与外戚更亲,与宗室支系反而疏远,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

赵若素再次磕头,“皇帝不可与大臣开诚布公,反之也是一样,微臣斗胆,刚刚对陛下开诚布公,已无为臣的资格,连中书舍人也不能当了。”

韩孺子略感惊讶,“原因呢?”

“不然,大楚以孝立国、以孝为天下先,慈宁太后自幼失怙,备尝没有亲人的艰辛,若能找回至亲,自当重赏以昭告天下。陛下莫要担心,此乃历朝历代之惯例,朝廷绝无异议,就是天下人,也要称赞陛下的一片孝心。”申明志坚持自己的意见。

“但是朕可以在批复中暗示?”

“这要感谢本朝前几代皇帝,自太祖定鼎以来,对宗室分封早定下一套规矩,或称王、或封侯、或增减爵位、或袭封官职,宗正府与各部司照章行事,封赏其实极多极重,只是不由宫中所出,陛下因此感受不深。外戚代代皆有,各不相同,赏由宫中所定,陛下或许觉得重些,其实也皆有一定之规。”

“接着说。”韩孺子没有完全明白赵若素的意思。

“你应该经常留在朕的身边,赵若素,你在晋城立过大功,也该升官了。”

这是一场微妙的游戏,皇帝与宰相表面上没有任何争执,而且互相让功:皇帝将提出封赏内容的权力交给宰相,宰相则会在最终的奏章中颂扬圣德。

赵若素只讲自己知道的事实,对结论一个字也不多说。

韩孺子吃惊地说:“怎么,你要辞官吗?”

赵若素抬头,“陛下真要留微臣在身边?”

“嗯。”

“那就调任微臣充当倦侯府府丞吧。”

中书舍人虽然品级不高,比府丞还是要超出一大截,而且中书省是至重之司,赵若素这是将自己一贬到底。

(《孺子帝》已经写到后半程,体力有些不支,发稿时间稍作调整:上午九点之前,下午七点之前,望周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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