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鳅一惊,扭头看向张有才,神情很是不满,但是接下来不再那么痴迷了,甚至打起了哈欠,一旦对张琴言不感兴趣,他就只是一名贪睡的少年。刘介想了一会,勉强点头,引着皇帝,顺廊庑走到东厢的一间屋子门前。

“朕要亲赴北疆,明天一早就出发。”韩孺子说。

“怎么了,有危险吗?”

韩孺子示意刘介和卫兵们全都退下,他不需要保护。

拍打声停止,孟娥的声音问道:“陛下向北疆派兵了?”

韩孺子一惊,觉得自己不该有这种想法。

“与大单于谈判的人告诉我这些,义士岛愿意让出大楚半壁江山,陛下做不到这一点,无法取悦大单于。”

韩孺子一走出房间就碰到了中司监刘介,指着屋内,“刘公的主意?”

屋里的琴声比隔壁传来的琴声稍大一些,互相应答,好像主人在延请腼腆的客人,客人几次犹豫,终于接受了邀请。

“嗯,大将军遇刺之后,我更不能西行,只能继续东逃,在洛阳,我实在无路可逃,早听说丑王有求必应,是位真正的大侠,所以……听说他利用宝玺跟陛下打过赌?”

“没有,不过有时候我会不由自主地按内功法门呼吸。”

床上的女子停止抚琴,隔壁的琴声也消失了。

泥鳅也在微笑,或者说是在傻笑,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吸引他的不是琴声,而是床上女子偶尔的顾盼。

刘介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门锁紧闭之后,小声道:“我们都在对面,随叫随到。”

“只要没特意修炼就好。”

“圣军师?”

韩孺子难以觉察地微点下头,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右肘支在扶手上,身体稍倾,手指托着鬓角,专心听曲。

里面的人还在拍打房门,韩孺子示意卫兵退后,刘介开口道:“孟姑娘,陛下来见你了。”

孟娥轻叹一声,“我的话都说完了,陛下问吧。”

难道皇帝不能为所欲为吗?韩孺子知道自己还不能,但是在某个范围之内,他的确不需接受任何束缚。

“让出自己并不拥有的东西总是很容易,但是也很难实现,我会让义士岛和大单于明白,他们之间的交易只是虚幻,匈奴人若想得到大楚的保护,就老老实实待在塞外。”

“是吗?”

琴声至此一变,之前还都比较平淡,韩孺子只是觉得心情舒畅,这时却有亲密之人久别重逢的愉悦与欢畅。

泥鳅留下,张有才立刻去屋外查看情况。

一种思绪放下,更多思绪泛起,韩孺子几乎立刻想到了皇后崔小君,两人聚少离多,只在倦侯府里度过一段安稳日子,那时候她养小鸡小鸭,他在京城东游西逛到处购买小玩意儿,可惜那时的他不解风情,只满足于清晨睁眼时的凝视、无意中发生的触碰、大胆而惶惑的亲吻……

“在我提醒之后,陛下又练过内功吗?”

“你看人很准,丑王不负所托,的确配得上一个‘侠’字。然后你与孟徹一道回东海国,他没有逼问宝玺的下落?”

“如此说来,圣军师策划已久。后来呢?你将宝玺转送给洛阳丑王?”

韩孺子看着张有才、泥鳅走开之后,说:“让我疑惑的事情更多。”

张琴言又看来一眼,这回与皇帝对视的时间稍长一些,目光中已没有最初的紧张与矜持,而是一种恰到好处的鼓励,鼓励皇帝更大胆、更放松一些。

“好。”韩孺子怎么都觉得孟娥是在撒谎,但是没有追问。

“朕在门外与她交谈,她不至于隔墙刺驾吧?”

可韩孺子还是不能完全放松,皇后的形象时不时冒出来,用微笑无声地发出指责。

“没错,就是这个人,义士岛、扶余国与匈奴人的联手也是他一手促成的。”

“去看看。”

在外人听来,孟娥的话中漏洞不少,韩孺子却宁愿相信,心中只剩下一个疑问,“你……为什么回来?”

床上的女子又飞来一眼,韩孺子心中一动,那是一种比琴声更直接的邀请,邀请皇帝放下疑惑与思绪,专心接受琴声的指引。

“因为我与陛下达成过协议,我保护你的安全,你助我复国,它还有效吧?”

韩孺子笑了一声,没有回答,转身走开,虽说皇帝应该不信不疑、当机立断,可有些事情,他必须仔细想一想。

孟娥知道皇帝走开,再度沉默。

韩孺子刚刚进入卧室,东厢的另一间房里走出老琴师张煮鹤,几步来到孟娥门前,低声道:“井水不犯河水,别碍我们的事。”

孟娥没有回应,她知道自己的去而复返还没有完全取得皇帝的信任,所以有些事情她只能暂时隐瞒不说。

张煮鹤在房门上轻轻敲了一下,匆匆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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