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介轻叹一声,“孟娥或许不是刺客,但陛下如此信任他,仍然不该。”韩孺子又沉默了一会,“武帝只因为一点疑心就诛杀天下豪侠,刘公希望朕也这样?”
刘介亲自监督太监们布置的屋子,对摆设非常熟悉,几步走到桌前,熟练地点燃一根蜡烛,铜制蜡台是洛阳侯府赠送的礼物,造型是三名仕女举手托着一个小圆盘,栩栩如生,颇为精致,蜡烛也是礼物,点燃之后发出一股清香。
正在睡觉的张有才被烛光晃醒,抬头看了一眼,立刻坐起来,准备服侍皇帝。
四人当中只有金纯忠会说中原话,答道:“是的,陛下,大部分使者已经踏上返途,我们四人受命来见陛下。”
“那份祭文显然没有落款,因为武帝向天下所有豪侠展开报复,而不是单独追查某一人。”
韩孺子怦然心动,脸上却不动声色,“万世基业……当断则断……刘公退下吧。”
四名匈奴使者跪在地上,其中一人正是金纯忠。
韩孺子沉吟半晌,“刘公还有武帝的故事吗?”
韩孺子叫进来刘介,“京城说要将四名匈奴使者送到军中,你去问问,到了没有,如果人已经到了,带来见朕。”
这些东西宫里都有,可皇帝出发得太匆忙,刘介来不及携带,只好从洛阳拿一些。
韩孺子等了一会,对户部侍郎刘择芹说:“刘侍郎乃朕之肱股,出使匈奴非卿不可。”
“和谈并未终止,金纯忠,待会朕会派出大楚使者,你们一块上路,同返草原,继续商谈。”
“事情起因于一次泰山封禅,那是一次规模很大的封禅,准备了多半年,当地官府特意重修了登山之路,宿卫军包围泰山,搜索了三遍,确保山上没有闲人与猛兽。武帝清晨步行上山,途中休息九次……”
“万世基业。”韩孺子露出微笑,他也敬仰武帝,对如何当皇帝却另有想法,“大楚像是还有万世基业的样子吗?”
韩孺子解开了心中的一个疑惑,忍不住问道:“刘公有没有想过,那份先放进去的祭文……其实是武帝安排的?”
这是一个十分稳妥的计划。
韩孺子摆摆手,让张有才继续睡。
“圆坛入口宽不盈尺、高不过六七寸,当时又是半夜,只在远处有几根火把,武帝居然能看到里面的一卷纸……”刘介摇摇头,“我无法解释这是为什么。”
“既然已经醒了,再睡无益。”韩孺子转身回屋,刘介犹豫一下,迈步跟进去。
“陛下……”刘择芹扑通跪下,没想到自己这么受重视,可实在不想去,声音里带着哭腔。
回想当年盛况,刘介兴致盎然,不由得多讲了一会,然后才进入正题,“当晚子夜,武帝在泰山之巅将一份拜天祭文送入圆坛之中,接下来本应将入口堵死,以柴火燃烧,外围再垒以石块。一切都准备好了,却发生一件意外,或许是凑巧,或许是天意,或许是武帝眼力太好,竟然看到坛里已经有了一份祭文。”
韩孺子听出了几分琴意,受到的触动却不深,远不如那曲在外人听来十分平淡的“空音曲”。
“陛下,我是大楚臣民,愿意留下,不愿再回草原。”金纯忠早就表达过此意,这时更是坚持。
泥鳅翻了个身,背对烛光,继续大睡。
没人吱声,虽说这是表露忠心、讨好皇帝的时机,可性命还是更重要一些,谁都明白,这不是真正的和谈,只是用来欺骗匈奴人,日后大楚一发兵,使者第一个人头落地。
“武帝留下一柄利器,可能生了一点锈迹,陛下只需时时擦拭,它终会露出天子之剑的模样,横扫天下,无坚不摧。”
刘介点点头,“武帝晚年诛杀天下豪侠之事,陛下听说过吧?”
“没人知道,武帝没让任何人看,但他说了一句话,‘还有人想在皇帝头上封坛吗?’因此我猜那份祭文大概将皇帝比作泰山,而将自己当成泰山之巅的圆坛,自以为比皇帝还要高出一丈。”
刘介动作迅速,韩孺子这边刚刚吃饭,他已经将匈奴使者带来了,留在外面,等皇帝吃完饭召见。
刘介悄悄退出房间。
早朝的时候,大将军崔宏表达了他与武将们的共同看法:前侍卫孟娥十分可疑,即使不是刺客,也是要将楚军引开,减轻叛军的压力,但是匈奴人不可不防,因此他建议提前向叛军开战,由十日之后改为七日之后,一旦攻破临淄城,立刻分出一半兵力北上,剩下的将士打扫战场。
刘介显然将武帝当成了皇帝的楷模,崇拜至极,说到最后,声音都在微微发颤。
刘择芹不敢当面反对,只得退下,准备出使匈奴。
整个上午,不停有人来劝说皇帝收回成命,或者换一个不那么重要的大臣前往草原,就连张有才也说了一句,受到韩孺子的斥责,讪讪退下。
午时之前,刘择芹与四名匈奴使者向皇帝辞行,带领五十名随从仓皇上路,韩孺子又派出五百名军士送行至百里以外,监督他们马不停蹄地北上。
约摸使者走远了,韩孺子叫来大将军崔宏与中司监刘介,口授一道圣旨,加急送回京城,命令南军出五万人,与留在京城的全体宿卫军一同前往神雄关,在那里听从辟远侯张印的调遣,分往不同的关卡,北军也出五万人,直接前往马邑城。
“叛军不可留,有劳大将军率领三路楚军尽快平定齐乱,朕要亲往马邑城,绝不让匈奴人南下。”
韩孺子选择相信孟娥,而且立即就要有所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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