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时候,王坚火脸上的赘疣还只是比较明显,没有现在这么大,像是半张粗糙的面具戴在脸上,大家不叫他丑王,而是称他为“半佛”。
老一代豪侠被武帝杀掉一批,剩下的不是被迁到穷山恶水,就是退隐江湖,从此销声匿迹,王坚火就是这时兴起的,借助于一点皇亲的身份,他救下不少豪侠,更让他声名鹊起的是,他倾尽家产救济许多死去豪侠的亲眷,雪中送炭,不求回报。
大多数人无以为报,有一些人却颇有父兄遗风,非要还这个人情,一位老豪侠的女儿在安顿好母亲之后,托人转告王坚火,她愿意嫁给他,为妻为妾都行。
王坚火拒绝,以为这是趁人之危。
数日之后傍晚,老豪侠的女儿亲自登门,说自己不能平白接受他人的好处,堕了父亲的威名,反正她人已经来了,今晚不走,无论怎样明早出门都将是身败名裂,王坚火娶她就是救她。
王坚火动心了,老豪侠的女儿不仅美丽,而且聪明大方,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妻子,可他仍要拒绝,为了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心事,他靠近过去,做势要吻。
她没有躲避,但是闭上眼睛,轻轻咬着嘴唇,眼眶湿润,似乎有泪水要流出来。
王坚火后退,说:“你来之前就已经认准了我王坚火难以娶妻,因此想用以身相许报答恩情,这既是对我的羞辱,也是对你自己的贬低,报恩的方式有许多,姑娘若是心存此念,就先给我一点尊重,然后慢慢等待时机吧。至于名节,姑娘无需担心。”
韩孺子笑了一声,“或许吧,朕的确没有拿到任何证据,可是本郡官员答应得太好,事情进行得太顺利,洛阳富户又这么踊跃,朕反躬自省,觉得还没有英明到一呼百应的程度,其中只怕有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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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孺子没接话,总觉得刘择芹的奏章里有点问题,他却找不出问题何在,过了一会他说:“明天出征之前,我会亲自拟指,增加有功者的奖赏,加官晋爵。”
“陛下明天一早出征?”
他不怕死,亲眼见过诸多老豪侠的悲惨下场之后,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不做任何逃亡的准备,官府曾经要抓人,他听说消息之后主动投案,关了几天又出来了。
东海王不肯离开,站在桌边,翻阅皇帝已经看过的奏章,“嘿,杨奉真是慷慨,瞧瞧,胆小的官员得到的封赏多,出生入死、辅佐陛下的南、北军将士反而只得小赏,他是故意给陛下树敌吧?”
“草民没有计数。”
“朕在京城曾经见过一些灾民,他们告诉我,官府放粮门道不少,很多时候只是拿少量粮食装装样子,然后将官粮高价转卖,对于无粮的灾民,则给予秋后减免粮租,到时候经手人再以低价买粮以补亏空,上瞒朝廷,下欺百姓,所以越放粮而流民越多。”
王坚火推辞过至少五次当官的机会,招募者的地位一次比一次高,前宰相殷无害曾经亲笔手书一封,劝说丑王进京,结果书信被原样退回。
王坚火仅有过一次逃亡,就是因为洛阳要举荐他入朝为官,公差和前来庆祝的宾客都扑了个空,丑王逃之夭夭,直到府衙放出话来,声称已经举荐别人,他才悄悄回家,然后亲自去向官老爷谢恩。
东海王点点头,突然大笑起来,“杨奉这个家伙真是……太聪明了!”
韩孺子点头,“而且动手之人未必是你说的那个小刀刘。”
如今,让他当官的人是皇帝。
条件越来越苛刻了。
至于不当官的理由则很简单:既在其位必谋其政,拿了皇家的俸禄,就得当忠臣,吃里扒外的事情他做不来。
“草民告退。”王坚火起身向门口退去,几步之后抬头问道:“如果草民不同意当官,还是要受腐刑?”
王坚火苦笑一声,“谭家好友遍及天下,借助任何人开家客栈都是易如反掌,草民即使反对又有何用?不过草民与谭家的确有过恩怨,都是江湖上的小事,不足挂齿。”
丑王就是这么骄傲。
“洛阳富户响应号召,也要开私仓。”
丑王显然不愿细说,韩孺子也不追问,“谭家女眷与老幼留在洛阳,男子编入军中,给他们一次立功赎罪的机会。”
“你是洛阳豪侠,尚且要与朕斗智斗勇,河南郡官员比你都老实吗?”
王坚火惊讶地说:“陛下有什么怀疑吗?”
王坚火抬起头,“草民明白形势之差,可草民现在没有解决办法,当官之后也是一样。”
“陛下自谦太甚。”
他也不怕羞辱,自从八岁时脸上的赘疣变得明显之后,羞辱就是他的家常便饭,但他成功地将羞辱变成了标志,从不惮于展示,也从不接受怜悯。
韩孺子从桌上拣出一份奏章,“河南郡人口将近两百万,自去年秋天以来,失籍为流民者五十余万,第一次开仓放粮之后,流民减少,尚有十几万,外郡过来乞食者不计其数,天下流民近半在此,河南郡官仓存粮若是赈济全部流民,大概能坚持十天。”
“请给草民一点时间,天黑之前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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