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决定保存实力,主帅不在现场,这是最稳妥、最合理的选择,起码比临阵脱逃的宿卫军将领负责多了。除了旗帜,韩孺子什么也看不到,跨下的马匹完全是被裹挟着前进,快不得,也停不下来,传入耳中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各种声音汇合在一起,他只能听清“北军”两字。
被困在战场中间的韩孺子突然又能移动了,他听到了鸣金之声,当时没有明白它的含义,更没发现敌军正在退却,嘴里仍然高喊道:“北军已到!占领城门!”
一开始,他有些焦躁,不由自主地想要加快速度,甚至远远盯上了一名敌军将领的旗帜,想要冲过去拼杀,可是身后的士兵比年轻的倦侯更有经验,跑出不远之后,十几名旗兵超过倦侯,跑在了前面,有意压慢速度,离战场越来越近,超前的士兵也越来越多。
冲入战场之后,韩孺子明白这是为什么了,远远望去,战场尽在眼底,一旦身处其中,到处都是人和战马,不要说目标,连东南西北都很难分清,天黑时只能混战,天亮之后,大家都在寻找旗帜,经验越丰富的士兵,靠近得越快。
南军将领没那么容易被吓着,派人去通知崔太傅,还派斥候去查看敌情,然后安排剩余的备用军队,打算与北军主力一战,他们的打算是趁北军远道而来,以逸待劳,一举破之。
看不到敌人的韩孺子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一战肯定会名留青史,只是不知道史书上会如何记载,兵力与结果最好书写,鲜血与惨叫也易于描述,可这些混乱、焦躁与茫然,他在史书上从未读到过。
士兵们回头张望,这一望,引发了更大的混乱。
三方混战,数位主帅当中,却只有韩孺子亲自督战,所以也只有他真的敢于孤注一掷,一直坚持不退,甚至本人也加入战斗。
韩孺子曾经被匈奴人逼到绝路,当时的场景远远没有此时惊心动魄,那斧头好像近在眼前,下一刻就会砍到自己头上。
韩孺子反而不怕了,将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从胸腔里发出一声怒吼,他已用尽了全力,声音却淹没在周围的声音之中。
最先望见北军旗帜的并非韩孺子手下的士兵,而是站在城墙上督战的宿卫军将领,众人无不大吃一惊,远方的旗帜密密麻麻,像一片移动的黑色洪水,意味着北军主力已到,至少八万人,有可能更多,他们的到来将彻底改变战场上的形势。
要不是城墙上的宿卫军将领消失得无影无踪,南军将领的打算很可能会实现,可是发现友军竟有崩溃之象,南军将领们开始害怕了。
来自右侧的压力突然增加,韩孺子扭头望去,透过己方旗帜的空隙,看到一个真正的凶神恶煞。
准备多时的鹿角栅没有用处,早已被推到道路两边。
南军将领鸣金收兵,他们的“合理决定”对战场产生了致命一击。
直到驰过护城河、进入城门之后,韩孺子才吃惊地发现,他竟然真的冲进来了。
看服饰,那应该是一名宿卫军大将,人和马都很高大,在乱军之中颇为醒目,长着乱蓬蓬的胡子,看不清真实面目,浑身上下沾满了血迹,不知已经奋战多久,却丝毫没有疲意,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上官盛和东海王也想孤注一掷,但是“掷”出的是别人,自己仍在后方当“掷”者。
数十名士兵拼死阻挡,持斧大将被迫转向,很快消失在人海中。
南军士兵也慌了,他们听到了退兵的鸣金之声,也的确想要退却,却被更加急迫的宿卫军所阻拦,陷入进退不得的窘境。
“快去通知上官将军。”
“北军不可能来得这么快。”
韩孺子一手握着缰绳,一手举刀,身后紧紧跟着数十名举旗士兵,再后面是其他将士。他的目标很直接,就是要冲向北城门,至于目标能否达成,他不在乎,也不考虑。
大楚历代皇帝当中,只有太祖曾经亲自经历过若干次败仗,而且是惨败,常常只身逃亡,可是在史书中,这些战败全都有情可原:太祖以自己为诱饵,吸引了赵国的主力军队,麾下的其他大将才能取得一次又一次胜利,逐渐收网,最终将连战连胜的赵王逼入绝境。
北方的黑色旗帜越来越近,在官道上络绎不绝,很快就能杀到,而崔太傅的命令还没有到达,南军将领只能自作主张。
韩孺子在城门内只犹豫了一小会,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既然进城,就不能再出去。
他马上叫来最近的两名将领,一人带兵把守城门,不能再丢给敌军,另一人带兵登上城墙,尽快竖起倦侯和北军的旗帜,他自己则带着剩下的士兵直奔皇宫。
城外越混乱,城里越安静,上至将相,下到平民,全都老老实实地躲在家中,北城勋贵众多,尽是深宅大院,门户关闭得尤其紧密。
韩孺子骑马驰过熟悉的街道,身后只有两三千名将士跟随。
皇宫就在前方,北大门竟然敞开着,而且没有守卫,韩孺子的第一反应不是喜悦,而是一惊,加快速度驰入皇宫。
地上躺着数十具尸体,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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