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突然就到了,冰雪消融,屋檐上的水珠滴答不断,好像连房顶都要化了。

如此明显的变化,韩孺子却几乎没有注意到,他太忙了,事情一件接一件,客人一拨接一拨。

东海王天一亮就到,日落之后才会离开,为韩孺子介绍、接待宾客,甘心当一名“师爷”,杨奉反而很少露面,只在晚上与倦侯交谈一会。

最常来的人是那些勋贵子弟,开始两天还遮遮掩掩,很快就变得光明正大,他们来闲聊、来传话,替自家的父兄向倦侯表示敬意,也替某些大臣说明情况。

进士出身的大臣与勋贵彼此瞧不起,中间却没有截然分明的鸿沟,联姻、攀亲这种事时有发生,既有明争暗斗,有时候也需要互相扶持,就像是捆在绳索两端的野兽,争夺食物时爪牙相向,捕猎时却又必须紧密配合。

韩孺子逐渐明白真正的皇帝有多难当了。

因为碎铁城一战,东海王在勋贵家族当中的名声极差,他不给韩孺子增添麻烦,主动去与各家和解,派人去慰问,与到访的勋贵子弟互诉衷肠……他毕竟是东海王,就算一无是处,也没有几个人真愿意把他当成敌人,于是他得到了原谅,比韩孺子得到柴家的原谅还要顺利。

无为二年的春天,风向变了,倦侯越来越有争位者的气势,所有人都在等宰相殷无害做出反应。

某些胆大的江湖人,不接受朝廷所制定的尊卑制度,这是他们最为官府所忌惮的地方,韩孺子不在意,起码目前不在意,“以后多来往,就不算闲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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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宰相无关,我只是在帮一位朋友的忙。”

韩孺子点头,“尤其是要让小春坊的人知道这件事,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要求了。”

两名刑吏告辞,东海王马上问道:“这又是什么招数?殷无害与江湖人有勾结吗?”

“你跟杨公是怎么认识的?”韩孺子好奇地问。

宾主相谈甚欢,韩孺子趁机打听一件小事,“身为主刑之官,两位经常要与江湖人打交道吧?”

“忠仆我有,我需要的是阁下的身手与判断。”韩孺子停顿片刻,“我有一名侍卫,在大将军韩星那边杀死了一名望气者,一直没有回来。望气者声称要报仇,我若是不闻不问,这名侍卫孤立无援,我若是大张旗鼓地提供帮助,望气者就有理由借助冠军侯的力量发起反击。”

杨奉点头。

韩孺子却没有在意,问道:“三柳巷匡裁衣,你们听说过吗?”

连丹臣做事麻利,第二天傍晚,一名厨子拎着食盒登门拜访,说是倦侯预定的酒食,门吏通报之后,放厨子进府。

连丹臣急忙道:“不敢,我只是一时……没错,匡裁衣曾经与我的手下联系过,说是……但是他什么都没做成,就被杀死了。”说一说完,连丹臣心里微惊,身为太后手下的爪牙,不可避免地曾与倦侯为敌,他以为自己这就要遭到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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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修。”

“这不是正式任命,而是临时兼任,可以事后追认。”

连丹臣一愣,没有马上回答,一边的东海王笑道:“连丹臣,在太后面前,你也是这种搪塞态度吗?”

“就这些?”连丹臣问。

人人都以为倦侯离帝位越来越近,不要命的态度却没有丝毫变化,放下食盒,立而不跪,冷冷地问道:“倦侯这是什么意思?”

不只是连丹臣,东海王与张镜也都是一愣。

“拿去吃吧。”韩孺子笑道,坐在那里想,孟娥其实也很神秘,她自称是齐王陈伦的后代,可她从来没说过在哪学的武功,更没说过除了哥哥孟徹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帮手。

东海王已经走了,书房里没有外人,韩孺子微笑道:“你曾经帮过我,我当然也要帮你。”

“新任长史是谁?”

“你想用江湖手段解决此事?”

“不是什么大事。”韩孺子不想再谈。

匡裁衣就死在韩孺子面前,连丹臣不会不知道,但他年纪大些,行事谨慎,绝不提起无关细节。

“冠军侯想怎么做?他自己也不能离京。”

不要命冷笑几声,“倦侯不必拐弯抹角,你想让我做什么,开口就是,看在杨奉的面子上,我未必就会拒绝,干嘛要来这一套呢?”

北军一旦明确表态,其中一方必遭重创,若支持倦侯,冠军侯根基动摇,反之,韩孺子遭受的却将是致命一击,北军对他比对冠军侯更重要。

韩孺子与冠军侯势同水火,北军却是两人的共同根基,关于北军到底支持谁,或者说支持谁更多一些,传言众多,连北军将士自己都说不清,就是利用这些传言,韩孺子和冠军侯各自扩展了自己的势力。

张镜急忙闭嘴,突然想起来,在一位有可能当皇帝的人眼里,“英雄豪杰”不是好词,他泄露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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